是啊,多好一姑娘。
溫意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她腳步不穩地退後兩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顧連洲仍然站在她麵前,深秋的風吹過樹葉,吹過他的衣服,幾片蕭瑟樹葉飄過,落在他的腳下。
“你…你說什麼?”她的聲音顫抖。
“溫意。”男人的眼眸很黑,平靜又深邃,讓她在一瞬間懷疑,之前所有彆樣的溫柔是不是一場幻夢。
“溫意,”他說,“哥哥也希望你幸福。”
語氣仍然溫和,說出的話卻字字如刀。
溫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寒風刮過,方才在酒店裡喝的酒此刻全然冷下來,她的嘴唇和臉,都泛出一種冷的白來。
“哥哥?”溫意緩慢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眼尾上揚,拉出諷刺的笑。
一並在他心上劃出一刀。
溫意站直搖搖欲墜的身體,臉上笑意全然消失,她本就纖瘦,穿著白色大衣,寒風刮過,整個人愈發清冷。
“顧連洲,是我癡心妄想。”轉身前,她最後看了他一眼,嗓音冰涼如月,“但我從來都不是你的什麼妹妹。”
第35章 流沙
溫意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可笑。
大概不會有人像她這樣, 兩次表白都失敗,一廂情願地以為對方喜歡自己,結果隻是再一次撞到南牆而已。
出租車前行著, 司機師傅沒有關嚴車窗, 冷風一簇簇灌進來,窗外的光影和街道不斷地變換著。
溫意本就頭疼, 現在更是難受,天氣變冷, 她的感冒好像加重了, 又喝了酒,在外麵吹了這麼久的冷風,整個人都昏昏沉沉得不舒服。
司機從車內後視鏡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關切問道:“姑娘, 你還好嗎,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沒事。”溫意閉著眼,“麻煩您直接送我回家。”
她這樣說了, 司機自然也不好說什麼,隻好儘量開快點送她回家。
師傅車技不錯, 車開得很平穩, 但溫意還是覺得胃裡翻天倒海般難受,頭暈得靈魂快要與身體分離。
她恍恍惚惚間睜開眼,入目便是映著自己倒影的車窗。
她與倒影中的女子對視, 車輛駛過路燈下,一瞬間的亮光照亮她臉上的表情。
沉沉下垂的睫毛,揚不起的唇角, 她看到自己的唇色蒼白,眼圈卻通紅。
仿佛經曆了什麼重大的打擊。
溫意諷刺地看了自己幾眼。
車很快開到樓下, 她頭靠著車後座,還是被師傅喊了好幾聲才醒過來下車。
“姑娘,你真沒事嗎?”師傅擔心地問,又看了一眼後視鏡,壓低聲音說,“後麵有輛車一直跟著我,你回去注意點安全。”
溫意睫毛顫了顫,平靜道:“沒事師傅,謝謝您,我會小心的。”
“行,那你小心點。”師傅道。
她拎著包下車,後麵的車開著前燈,很亮,一直照到她腳下。
晚風簌簌,長發在肩後被吹起,溫意頭重腳輕,走得腳步都有幾分虛浮。
她知道後麵的車是誰的。
車門被打開又關上,男人的腳步聲漸近漸慢,跟在她的身後。
她麵無表情地往前走著,始終沒有回頭。
溫意回到家便倒頭沉沉睡去。
她洗了澡,頭發胡亂吹乾,在鏡子中看到自己蒼白的臉色愣了一下,而後啪地一聲關上吹風機,神色平淡地離開浴室。
不知道睡了多少,渾身都難受,酒精和感冒齊齊上陣,折磨得她頭昏腦脹。溫意在渾身酸痛中醒來,意識到自己可能發燒了。
她懶得測溫度,也沒有力氣,灌下一大杯熱水便蜷縮在沙發上發呆,直到南熹的電話拉回她的思緒。
“你怎麼了溫溫?”接起電話後,南熹第一時間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不對,“你是不是發燒了?”
“有點。”溫意聲音嘶啞,提不起什麼力氣說話。
南熹瞬間擔憂:“你吃藥了嗎?”
“吃了。”溫意不想讓她擔心。
“我怎麼覺得你不太好呢溫溫?”
溫意手握成個拳,咳嗽兩聲,眉梢眼角都是疲倦,仍然強打著精神和南熹說話:“我就是發燒有點難受,你彆擔心,睡一覺就好了。”
“那你彆跟我說話了,你快吃藥睡覺吧。”
“好。”溫意點點頭。
掛掉電話,溫意瞬間卸掉了全部的力氣,把自己整個人都裹進毯子裡。
窗戶明明沒有開,可她還是覺得好冷。
眼皮越來越沉,視線變得模糊,溫意頭靠著沙發一角,任由自己的思緒陷進無窮無儘的黑暗中。
過往的畫麵一幕幕如走馬燈般閃過,她看到初見時一身黑衣張揚的顧連洲,看到他俯下身摸她的頭對她笑,看到他在江邊低頭為她認真地係上卡通氫氣球……
那氣球她至今都沒有扔,後來它沒氣了,她便把它好好地收起來,放在櫃子裡。
最後的最後,溫意聽到他啟唇說:“哥哥也希望你幸福。”
哥哥。
哥哥。
數十年的暗戀走到最後,竟然隻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怪隻怪她妄想癡心。
溫意閉著眼,隻覺得心裡一寸一寸地疼,如同冰割。
就在她頭腦昏沉之際,玄關處傳來細微的響聲,有人打開了她的門,停在玄關處,喊她的名字。
她根本沒有力氣去回應,也睜不開眼。
緊接著那人走進來,腳步聲在耳邊越來越近,熟悉的淡淡清苦煙草氣漂浮在鼻尖,他俯下身,動作有些顫抖,手繞過她的膝蓋和後背把她連著毯子抱起來。
溫意混混沌沌地半掀眼皮,視線中隻有男人模糊的下頜,他低下頭來,眸中是她看不懂也看不透的掙紮和心疼。
他也會心疼她嗎?
是了,他覺得自己是哥哥,自然心疼妹妹。
溫意很想自嘲地笑一下,可惜眼角徑直滑落一滴眼淚。
抱著她的人陡然一僵。
淚水劃過她黑漆漆的睫毛,泛紅的眼尾,最終湮滅在發尾。
她整個人高燒,身體和眼淚一樣燙。
“顧連洲。”溫意的聲音輕得如同囈語,仿佛是在對他說話,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她閉著眼,看也不看她,臉上有淺薄的淚痕。
顧連洲抱著她的力道微微收緊,閉上眼,難以言喻的窒息感鋪天蓋地,他恍然間發覺感情是相互的,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竟然這麼喜歡她。
喜歡到她的每一個字,都成了刻進他心尖上的刀。
醫院急診科24小時燈火通明,深秋料峭,便顯得夜也更寂靜了幾分。
護士來給溫意紮上了吊針,調整好滴液的流速,過程中溫意一直睡著沒有醒,隻是在針頭刺進皮膚那一瞬間微微皺了皺眉。
醫院空調的溫度偏低,顧連洲把她身上的被角拉好,而後調暗了燈,坐在床邊。
她沉沉睡著,頰與唇都沒什麼血色,膚色很白,唯獨睫毛是黑的,睡覺很安靜,躺在病床上,像一碰就會碎的琉璃。
顧連洲靜靜地凝視著她,腦海裡閃過的卻是溫意那些堅強到讓人心疼的瞬間。
明明一開始隻是覺得,是個乖巧聽話的小姑娘,又是南熹最好的朋友,便總會順手照顧照顧。
沒想到青春期小姑娘的心思敏感,她在海邊說喜歡他的時候,他切實震驚了幾分。
那時隻覺得小姑娘的孺慕很快便會過去,誰知道過了這麼多年,才知道她比誰都固執。
而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感情悄然發生了變化。
今晚南熹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很擔憂,說不知道溫意怎麼樣了,想讓他去看看她。
顧連洲伸手,輕輕地把堆在她頰邊的頭發撥開,她睡覺的呼吸很淺,臉頰因為發燒有些熱。
他無聲地盯著,倏爾閉了閉眼。
點滴一共有三瓶,全部滴完,已經過了淩晨兩點。
護士進來把針頭拔掉,麵對這個一直在床邊守著的英俊男人,難免提醒兩句:“旁邊有折疊床,你可以睡的。”
“謝謝。”顧連洲的嗓音有些低啞,但仍然禮貌道謝。
護士拔掉了針頭,出門時一步三回頭,見那男人正俯著身,動作很輕地將病床上女生的胳膊放回被子內。
夜已深,顧連洲沒什麼睡意,看著溫意的吊針打完後,他來到醫院外,撥開打火機。攏著風點煙。
路上偶爾駛過一兩輛車,風大,他試了好幾次才成功,零星的火光在深夜格外矚目。
淡淡白霧飄散,隨著風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支煙燃儘,顧連洲將煙按滅在垃圾桶中,轉身回到病房,推開門與從病床上坐起的人四目相對。
病床內的燈大亮,溫意麵無表情,穿好鞋下床,一顆顆扣好自己的外套扣子,毛毯疊起,搭在臂間。
她看著他,頓了一下,低頭解下他親手戴到她手腕上的手鏈。
而後,毫不留戀地放到床頭的櫃子上。
玫瑰金的鏈條依舊光芒耀眼。
她平靜地與他擦肩而過。
第36章 長晝
深秋露重, 溫意的發燒和重感冒纏纏綿綿拖了一周才好。
人懨懨的,胃口也變差,她整個人瘦了一圈, 上體重計一稱, 輕了五斤。
陳庭芳點她的腦袋,又生氣又心疼:“你們小年輕就是不注意的身體, 造進醫院有你哭的時候。”
溫意在她麵前,笑著吐了吐舌頭:“沒事的陳老師, 我自己就是醫生, 我還能沒數嗎?”
“你有什麼數。”陳庭芳哼一聲,“來我辦公室拿湯,專門給你煲的,你看你瘦的。”
陳庭芳一向嘴硬心軟, 給她煲的是老鴨湯,秋天喝最滋補。
溫意坐在值班室裡,拆開保溫盒, 溫厚的香氣撲麵而來,她怔神幾秒, 想起不久之前也有人來醫院給她送過湯。
那時天氣還熱, 現在窗外樹枝光禿禿的,綠葉早已凋零。
她盯著漂浮的湯麵,沉默幾秒, 再次一勺一勺喝完。
婁錦月也注意到了她生病,不知道從哪買來的蜂蜜,到值班室拿給她, 說這蜂蜜稀有,喝了對她的嗓子好。
盛情難卻, 溫意笑著收了,下班時裝進包裡帶走。秋冬晝短夜長,走出醫院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冷風簌簌,溫意戴好圍巾,手抄進口袋,她不想坐地鐵,便沿著路邊慢慢地走。
街邊不知何時新開了一家蛋糕店,店員端著切成小塊的蛋糕招呼來往路人試吃。溫意作為年輕的女生,是蛋糕店消費群體的主力軍,那店員便熱情地插起一小塊戚風蛋糕送到她手邊。
溫意不好意思拒絕,便接下吃了。戚風蛋糕入口鬆軟香甜,是她生病這段時間以來入口最好吃的東西。
“我們剛開業,今天全場八八折哦~”店員注意到她的表情,及時推銷。
溫意猶豫了下,走進蛋糕店。
原木風的裝修和暖黃色的燈光讓一切麵包看起來都很有食欲,她背著單肩包,從門口取上一個托盤,慢慢地逛。
店裡在放歌,許美靜的《傾城》,溫意走到玻璃櫥窗前,聽到歌詞,怔神。
“繁華鬨市燈光普照,然而共你已再沒破曉。”
她從玻璃窗前出神地望出去,對麵商場樓立,華燈璀璨如雲,映進她的眼裡。
放在包裡的手機跳出一條通知,溫意不用看,也知道是提醒事項,每年這個時候準時送達,提醒她今天的顧連洲的生日。
這是她曾經親手設下的,為了怕自己忘記。
店員在她旁邊不斷推銷著產品,溫意垂睫,買下了一個四寸的小蛋糕。
回到家,溫意脫下大衣,客廳空曠,隻亮著一圈淡黃的燈帶,她坐在茶幾前的地毯上,拆開蛋糕的包裝,插上蠟燭,深藍的火苗蹭地一聲冒出,照亮她素白的麵容。
火苗在她手中微微顫抖,逐漸吞噬蠟燭。
她借著這一方亮光,垂眸翻看手中的明信片。
明信片一套十二張,八年時光荏苒,溫意用掉八張,張張寫滿祝福,張張未曾寄出。
她取出一張空白的,低頭一筆一畫,寫得很用力。
過去每年的十二月一日,她都會買一個小蛋糕,插上蠟燭,閉眼許願,不祝他生日快樂,隻願他歲歲平安。
願他生日快樂的人太多,她隻想自私一點,特殊一點,即便他聽不到她的祝福,也看不到她寫下的一張又一張明信片。
溫意放下筆,盯著明信片,片刻之後閉上眼,睫毛微微顫抖,酸澀終於如附骨之蛆般蔓過四肢五骸。
這世界這麼大又這麼小,小到不久之前他們幾乎天天遇見,又大到如今麵對麵住著,卻再碰不上一麵。
窗外冷風不斷吹著,不知何時下了雨,雨水拍打落地窗,彙起一圈圈的霧氣。
插在蛋糕上隻剩半截的蠟燭被拔起,跳動的火苗碰到新寫的明信片,未乾的字跡迅速湮滅在火焰中。
明信片上的海浪、圓島逐漸消失,最後隻剩一輪紅日。
溫意鬆開手,燃燒著的明信片掉在茶幾上的玻璃碗中,和一起蛋糕齊齊融化。
恍恍惚惚間,她想起某一年冬天的十二月一日,她因為做家教太晚,到蛋糕店時當日蛋糕已經售罄,店主好心,用剩的蛋糕胚,給她鋪了一層奶油,灑上一些巧克力,權當禮物送給她。
她開心地道謝,插上蠟燭閉眼就開始許願,比自己過生日還開心。
那時對他的喜歡太濃烈,多長的日子也消磨不儘,總在期待有朝一日的重逢。
她閉眼的時候,店主放了一首音樂,邊哼著歌邊開始收拾櫥櫃裡的蛋糕準備打烊。
歌詞落進她耳邊,她現在才聽清。
“無愛可失,得不到相戀彆說失戀。”
自始至終,隻是一廂情願。
十二月沒過幾天,科室裡的通知下來,要選幾個人去港城和周宴深一起參加醫學會青年學術論壇。
名額共有五個,是一早就定下的,兩女三男,溫意是其中之一,隻是臨出發前,另一個女醫生因為家裡孩子突然生病要留下來照顧的原因,她和科裡推掉了這次活動,由薛幼儀補上。
薛幼儀自然很開心。
溫意的感冒好了之後,嗓子又啞了幾天,可能是因為秋冬生病傷人元氣的原因,病好之後她整個人還是顯得沒什麼精神。
“你也太瘦了溫意。”飛機上溫意脫下大衣外套,薛幼儀捏捏她的胳膊,“人家冬天都胖你怎麼還瘦了呢。”
“最近胃口不好。”溫意把大衣和空姐給的毛毯都蓋身上,疲倦地打了個哈欠,“我睡會昂,有事再叫我。”
“睡吧睡吧。”薛幼儀幫她關上了頭頂的閱讀燈,“等吃飯的時候我再喊你。”
溫意戴上眼罩和耳塞,世界頓時陷入一片安靜和黑暗。
其實她倒不是刻意傷春悲秋。距離被顧連洲拒絕已經過去了一段日子,以前那麼多年溫意都習慣了一個人生活,不至於到如今反而要死要活起來。
隻是天氣冷,她那夜喝了酒又吹了冷風,高燒幾天不退,病去如抽絲般緩慢,食欲下降不少,又兼之院裡的病人多,身體得不到好好的休息,所以一直沒有緩過勁來。
飛機從地平麵緩緩起飛,穿破雲層,機身微微顛簸,反而讓溫意睡得更沉。
夢裡夢見了很小的時候,那時候媽媽還在,爸爸很愛媽媽,一家三口生活算不上特彆富裕,但也是不愁溫飽,生活得很幸福。
一覺醒來,溫意精神好了不少,飛機挨個發飛機餐,有蓋澆飯小麵包和水,很普通的口味,但在旅途的中途吃就是比平常要可口一些。
落地港城是中午,論壇會議第二天才開始,大家都各自回酒店先休整。溫意和薛幼儀住同一間,收拾好行李後,薛幼儀迫不及待拉著溫意出去玩。
“你師兄是不是晚上才到,閒著也是閒著。”薛幼儀換上鬆綠色的短款皮夾克,吹著口哨把墨鏡戴到臉上,“好不容易來一趟,走嘛走嘛。”
溫意想了想應下來,她在飛機上睡足了,現在不困也算不上累,悶在房間裡不如出去逛逛。
離酒店最近的地鐵是觀塘線,二人查了查攻略,打算坐地鐵去黃大仙廟轉一圈。
工作日的黃大仙廟仍然人頭攢頭,滿是從世界各地來的遊客,穿過大門兩邊便是十二生肖象。
薛幼儀屬鼠,在子鼠象麵前擺好姿勢,溫意半蹲著給她拍了幾張照片。
穿過十二生肖像,就是排隊領香的地方,一人九支。
排隊的人也多,推推攘攘的,溫意不小心撞到了排在她身後的男人,她下意識回頭,說了一聲對不起。
“沒關係。”男人開口,嗓音溫和低沉。
他說話口音聽上去有些熟悉,溫意便多看了一眼,男人身材很高,穿著深色的丹寧外套,長相英俊溫和。
眉眼似乎也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
這念頭在腦海裡轉過一秒,溫意便立刻甩去,她肯定自己沒有見過他。
“溫意,走了。”薛幼儀在前方催促。
“來了。”溫意衝那個男人抱歉地笑笑,拿著香跟上薛幼儀。
香一共九柱,分三次分彆在三個殿上,二人走過黃大仙殿、三聖堂、孟香亭,依次參拜之後,隨著人流回到黃大仙殿求簽。
“我要求一個姻緣簽。”風有些大,薛幼儀一邊抬手把頭發紮起來一邊說,“問問神仙我什麼時候能撞上一個又高又帥還眼瞎看上我的富二代。”
溫意幫她拿手機和包,聞言揚唇:“我記得之前有個富二代追你來著,你不是看不上人家嗎?”
“他不行。”薛幼儀紮好頭發,“花花公子,一點都不食人間煙火。”
“富二代怎麼食人間煙火?”
“那可不一定。”薛幼儀回過頭道,“彆光說我啊,你打算求什麼簽,要不要問問你和那位顧隊長什麼時候能結婚?”
溫意的笑容淡了幾分。
薛幼儀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仍舊感歎道:“不得不說,顧連洲的身材樣貌和性格真是頂級難遇,我這輩子恐怕是談不到這樣的了。”
溫意垂在包旁的手指動了動,神情絲毫未變,自然而然地轉移話題:“快去搖簽,到你了。”
“好。”薛幼儀忙著上前。
溫意不想再求簽,便從排隊的隊伍裡離開到一旁等薛幼儀,誰知她沒走兩步,風忽然變得更大,她一偏頭,頭頂的棒球帽順著風被吹走,落在不遠處的地上。
長發散開糊滿整張臉,視線被遮擋,溫意有些失措地撥開頭發,卻見她的帽子有人幫忙撿起來了。
是那個穿丹寧外套的男人,剛才在門口排隊拿香的時候見過的。
他拿著帽子走到她麵前,笑容溫和:“這是你的嗎?”
“是我的。”溫意伸手去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的臉,“謝謝您。”
“不客氣。”男人看著她,嘴唇動了動,眸光裡有隱隱深意。
溫意微微一愣。
帽子下她和男人的手相碰,他指尖飛快地點了幾下她的指甲,往她掌心裡塞了個紙團。
這功夫轉瞬即逝,甚至她還沒來得及反應,男人的手就抽離,看上去自然地仿佛隻是給她遞了個帽子。
她視線從他臉上掃過,隨即睫毛淡淡一壓,手裡握緊了紙團。
之後的時間,溫意照常和薛幼儀逛街吃飯,玩到天黑了才回酒店。
回到酒店,她趁薛幼儀去樓下洗衣房的時間,打開了紙團。
紙團上寫著好幾行數字,她看不懂什麼意思,腦海裡閃過男人給她紙團時的嘴形,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那口型說的是:
“給顧連洲。”
至於那個男人——
溫意終於想起他眉眼的熟悉感從何而來,她去明朗家時,曾在客廳茶幾上看到過一張全家福,全家福上明朗爸爸就長那個模樣。
她心裡猛地一驚。
顧不上再想什麼,溫意立刻打開手機,從通訊錄裡找到顧連洲的號碼,沒有任何猶豫地按下撥打鍵,隻是手指有些微的顫抖。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經關機……”
電子女聲機械播報著,溫意皺起眉,掛掉電話想了想,找到陵江刑警隊的電話打過去。
這次倒是很快接通,接電話是一個很年輕的小警察,溫意堅持要和顧連洲本人通電話,她上次去的時候小警察見過她,即使覺得她在胡鬨也不敢隨便掛電話,苦著臉去喊了高威來。
“喂。”高威接了電話,上來就很無奈的說,“溫醫生,頭兒不在,你找他沒用。”
“他去哪了?”
“這你就彆問了,這不好說的。”
溫意深吸一口氣:“高警官,我不是在跟你胡鬨,我是真的要找顧連洲,我現在在港城,下午的時候在黃大仙廟碰見了明朗爸爸——”
“等等。”高威驀地打斷她,“你說碰見了誰?”
“明朗爸爸。”溫意並不知道他叫什麼。
高威腦瓜子被打得一懵,倒吸一口涼氣:“溫醫生,你不是在胡說吧,你沒認錯人吧?”
“沒有。”溫意說,“我在明朗家見過照片,有九分的把握確定就是他。”
“那他是怎麼認得你的?”
溫意搖頭:“我不知道,可能是他聽到了我和同事說…說顧連洲的名字。”
高威嚴肅起來:“溫醫生,這不是兒戲,我這邊不好確定,詳細情況等你見到頭兒再說。”
“他在哪。”
“港城警務處,我把地址報給你,你去那裡找他。”
港城警務區。
垃圾桶中堆滿了車仔麵和豬扒飯的打包盒,新風係統一刻不停地運作著,麵飯混合的香氣隨著濃烈的尼古丁味道一同被交換到室外,使得辦公區的味道還算清新。
無數台顯示屏和電腦上播放著監控和實時監測的網絡信息,季成彥從外麵走進來,敲出兩根煙,一根叼在嘴裡,一根遞給顧連洲:“怎麼樣,還沒找到人嗎?”
顧連洲坐在椅子上,聞言疲倦地向後靠,閉上眼捏了捏眉心,嗓音沙啞:“原本得到的信息作廢了,聯絡不上林潛,我猜他應該是被控製起來了。”
季成彥撥開打火機撥開,將煙點燃:“我們這邊已經基本可以確定萬宏行動的時間線了。他們今晚開了十輛運貨的貨車去工廠,但是不能確定具體行動的時間點和運送的貨物數量以及地點。”
三年前那一次行動,並沒有將當時的販-毒團夥一網打儘,他們勢力龐大,運輸產業波及國內邊境以及東南亞部分地區,在內地作掩護的大本營便是設在港城的萬宏集團。
二人齊齊沉默,缺少關鍵信息,如果貿然出手的話,恐怕會損失慘重,更怕落得一場空。
上頭下了死命令,這次無論如何要搗碎他們的大本營,截獲即將被運到內地的大量毒-品。
原本通過夏城提供的信息,抽絲剝繭找到了港城這邊的一個小頭目,奈何剛找到人便死了,顯然是信息已經作廢。
煙灰抖落在玻璃缸中,顧連洲剛想起身出去透口氣,便見得韓木急匆匆推開門進來。
“頭兒,有急事找你。”
“什麼事?”
韓木身後還跟了一個港城的警察,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有人要見你。”
顧連洲看過去。
韓木麵色凝重:“是溫意,她說她白天見到了林潛,至於詳細信息,除了你她誰都不說。”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顧連洲猛地抬頭,手下沒控製住力道,還剩半截的煙按滅在煙灰缸裡。
“你說誰?”
“她就在外麵。”韓木說,“我帶你去見她。”
警務處的等待室不同於其他地方,更像是一個待審室,四麵都是通透的單向玻璃,裡麵擺放了兩把黑色的沙發。
玻璃從房外可視房內,顧連洲遠遠便看見了坐在裡麵的溫意。
港城入夜之後便有些冷,她一路過來,鼻尖凍得通紅,灰色連帽衛衣外麵穿還穿了卡其色的風衣,圍巾遮住下半張臉,長發隨意披散著,穿得很隨性也很學生氣。
顧連洲步伐放緩,目光落在溫意低垂著的小臉上,皺了皺眉。
她瘦了好多。
不過短短一月,整個人清瘦了一圈,坐在那裡,安靜又清冷。
“韓木。”
“誒。”
顧連洲心底情緒沉沉,麵上淡聲說:“去倒杯熱水。”
韓木看了一眼玻璃後的溫意,心裡無聲歎氣,應聲去了。
他繼續往前走,推開門。
溫意原本低著頭,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看清來人,心口在刹那間有些窒息。
顧連洲仍然穿著黑色的夾克,眉眼漆黑,臉頰輪廓分明,外套敞著,莫名多了幾分痞氣和頹感。
有一段時間沒見了。
燈光很亮,溫意注意到他的眼圈裡布滿了紅血絲,整個人疲倦而冷淡。
指甲嵌入指腹,她稍一用力,痛感遍布心口。
“你找我?”他就站在門口,沒朝前邁一步。
溫意睫毛顫抖,忍住心底翻湧的情緒,語氣平靜而平淡地把自己白天遇到的事跟他說了一遍。
顧連洲越聽臉色越不好,溫意事無巨細地講完,描述得有些口乾舌燥。
正巧這時,韓木端著一杯熱水過來, 他接過那杯水,朝她走過來。
溫意站起來,從包裡翻出那張紙條,遞給他。
離得近了,顧連洲才發現她當真是瘦了很多,下巴尖尖,顯得眼睛和鼻子越發精致,衣服穿在身上很空,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他從她手裡接過紙條,她垂著眼,沒看他。
紙條交接的同時,顧連洲把水遞到她手邊。
溫意的手背碰到玻璃杯外壁,溫熱的觸感,正是她現在所需要的。
她頓了頓。
下一秒,她的手自然落下,仿佛沒有看到也沒有碰到那杯水一般,把帆布包背回肩上,對著眼前落空的男人客氣一笑:
“既然東西已經交到顧隊長手裡,那我就先走了。”
第37章 長晝
林潛送來的紙條, 是用特殊的編碼方式傳遞的信息,而且因為他本人已經被懷疑,所以為了安全保障, 采用的不是最新的譯本。警局裡一夜燈火通明, 玻璃缸中落滿煙灰,天微微擦亮的時候, 陵江那邊的破譯人員才傳來解碼之後的內容。
季成彥將內容打印出來,顧不上自己此刻落拓的形象, 喊顧連洲:“走, 我們去找陳sir安排行動。”
“稍等。”顧連洲落後半步,煙尾按滅,他蹙眉,接通手裡的電話, “老韓,怎麼樣了?”
電話那頭傳來韓木的聲音:“頭兒,我照你說的, 送完溫意回酒店之後在酒店對麵蹲了一夜,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 應該沒有人跟著溫意。”
“剛才溫意和她的幾個同事一起出來, 應該是要坐車往醫院去了。”
“好。”顧連洲道,“你回來吧,換兩個人繼續暗地裡護著。”
“明白, 我會叮囑他們保護好溫妹妹的。”
掛掉電話,顧連洲一抬頭對上季成彥似笑非笑的表情:“對那姑娘那麼上心?”
顧連洲沒答,一抬手將玻璃缸中的煙灰倒進垃圾桶, 隨手抽起辦公桌上的文件往前走。
季成彥笑了笑,叼著一根未點燃的香煙:“這姑娘倒是夠聰明, 也夠有膽子。”
溫意這幾天一直沒閒著,周宴深在他們抵達的當晚也落地酒店,次日幾人便一同去參加論壇的開幕式。
這一次的醫學論壇彙聚了許多國內外的青年醫生,帶來不少先進的設備和技術,交流一共持續了四天,她也忙了四天,在忙碌中刻意讓自己無暇去回想與顧連洲的那次見麵。
第四天晚上,論壇正式閉幕,回陵江的機票在明天,於是溫意便和薛幼儀一起出門去散散步。
港城的夜晚霓虹璀璨,到處都是人,二人沿著棧橋走了長長一段路,才終於走到稍微安靜些的地方,棧橋對岸開著賣冰激淩的小攤,薛幼儀去買冰激淩,溫意則趴在欄杆上等她。
夜晚的海風很舒服,十二月的港城偏冷,但並不是那種侵入骨髓的陰冷,隻是迎麵讓人覺得清醒。
遠處海浪一層接著一層,天已經黑了,海是深藍色的。溫意閉上眼,大腦放空,海風撲麵而來,將她的頭發吹起,偏腥的海風幾乎一瞬間就將她帶到了高考之後的暑假。
越是不想回憶的,越是一直不受控製地出現在腦海中。
溫意睜開眼,煩躁地搖搖頭,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她以為是薛幼儀回來了,回頭:“幼——”
後半個字卡在嗓子眼中,強烈又刺激的乙-醚味道讓她下意識退後一步,但很快,眼前逼近的男人用帶著乙-醚的毛巾直捂上她的鼻唇,溫意連聲音都未來得及發出,整個人便失去意識,四肢癱軟地倒下。
與此同時,西郊廢棄爛尾樓。
十來輛貨運車被武警牢牢控製,地下車庫氣氛低沉壓抑,司機和交易小頭目挨個被銬上手銬從車上壓下來,在地下押成一排。
“啐!”季成彥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接過紗布隨意地往胳膊上流血不止的傷口上裹,“狡兔三窟,還是讓程萬宏這老東西給跑了。”
“三組四組也都沒抓到人。”顧連洲給自己胳膊上的紗布打了個結,沉聲,“也沒見到林潛。”
季成彥臉色一變,將紗布猛地拽斷,撂給旁邊的警察,抬腳踹了地上程萬宏的二把手一腳,差點把人踹翻過去,他臉色陰沉,捏住那人的下巴:“說,程萬宏和林潛在哪?”
“季隊。”旁邊的警察臉色一變,“您小心點。”
那二把手叫高仁,刀尖遊走這麼多年,也不是怕事的,咳出一口血水,臉上竟還露出了笑容,直愣愣對上季成彥諷刺道:“姓林的背叛我們,你們以為他還能好死?”
季成彥眯眼,手上用力,幾乎將他的骨頭捏出聲音來。
另外幾個警察對視一眼,連忙去拉季成彥。
顧連洲脫掉外套,團起來扔在地上,麵色平靜地處理好自己的傷口,隨後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瞥了高仁一眼。
他的黑襯衫浸滿了血,肉眼看著隻是顏色更深了些,然而當他走近,血腥氣撲麵而來。
乾淨利落的子-彈上-膛聲在耳邊響起,顧連洲俯下身,高仁麵色抖變,冰涼的槍口抵上他的額頭,男人看他的眼神像看死人,嗓音冷厲:“我建議你,坦白從寬。”
高仁咬緊牙關,額頭撲簌簌冒下冷汗,他不敢和眼前的男人對視,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裡蹦出來:“做夢。”
顧連洲眸色加深,剛想說什麼的時候,腰間的對講機忽然響起急促的聲音,他看了高仁一眼,槍仍然抵著他的額頭,另一手掏出對講機:“一組顧連洲,什麼事?”
“頭兒!”對講機另一頭,韓木的聲音顫抖,“剛剛接到消息,跟著溫意的那兩個人被打暈了,他們醒來之後,溫意就不見了。”
車庫冷肅而空曠。
不遠處的白熾燈不斷閃著,隨著“滋滋”的電流聲,燈芯徹底被點燃,那一片的亮光消失。
顧連洲的手指從槍把下移,扣著板機,黑漆漆的槍口劃過高仁的臉頰,直到他的下巴。
稍一用力,高仁的下巴被抬起。
他渾身冰涼,冷汗浸濕整個後背,喉嚨被槍口抵住,讓人幾近窒息的力道。
顧連洲彎腰,迫使他看著自己的眼睛,神情漠然而瘋狂,吐出一個字:“說。”
溫意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
手腕和腳踝處傳來劇烈摩擦的疼痛,稍微動一動,嘴上被緊緊扒著的黑膠布撕扯著皮膚,痛得她不由自主皺了皺眉。
她睜開眼,入目是昏黃燈光下的輪船甲板,海浪一波高過一波,衝擊著船身,帶來微微的搖晃感。
手和腳都被粗布麻繩綁了起來,繩子綁到身後,她稍微一扭頭,才發現自己是被綁在了甲板的欄杆上,背後便是波濤洶湧的大海。
被乙-醚迷暈帶來的惡心感湧上心頭,溫意渾身發涼,心下一沉,想起自己暈倒前見到的兩個男人。
耳邊傳來皮鞋踩踏甲板的聲音,溫意回頭,先看到一雙皮鞋,接著是纖塵不染的黑色大衣。
來人大概四十出頭,長相很儒雅,如果不是他手裡還拽著麻繩邊走邊將林潛在地上拖行,溫意甚至會以為他是來救自己的。
見到她醒來,男人不甚意外地挑了挑眉,他抬起皮鞋,狠狠地踹了一腳林潛,林潛渾身幾乎被捆成粽子,痛苦地滾了兩下。
男人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從口袋中抽出一張手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
“溫,意。”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普通話中帶點香港口音,“認識他嗎?”
林潛幾乎已經麵目全非。
他渾身是傷,即使夜晚纜燈光線昏暗,溫意仍然覺得觸目驚心。
嘴被膠布捂著,她發不出音節,隻能搖了搖頭。
程萬宏卻像是看到什麼好笑的事,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他半蹲到溫意麵前,隔著手帕掐住她的脖頸,眼神如鷹:“小姐,說謊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溫意被迫抬起頭,衣服和長發都亂糟糟的,被掐著脖子,呼吸逐漸變粗。
“可惜了。”程萬宏的手在她下巴上遊走,眼神中流露出幾分狠辣的玩味,“這麼漂亮的一雙眼,你說,要是我把這管藥水注射進去,會怎麼樣?”
他說著鬆開了手,從大衣口袋中取出一個針管,撕開,敲開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安瓶,抽乾了裡麵的液體。
空瓶被丟到地上,咕嚕咕嚕滾到溫意身邊,恐懼像海水一樣迅速在她心底蔓延。
針頭距離她的眼球隻剩毫厘之距,程萬宏撥開她眼前的頭發:“小姐,你知道你多手多腳傳出的信息,毀了我什麼嗎?我損失了多少,你說我是先把你弄瞎好呢,還是先砍一隻手或者一隻腳好呢?”
溫意渾身顫抖,眼睛裡流露出驚恐,身體各處都在強烈地預警著危險的信號。
程萬宏盯著她的臉,在看到明顯的神情變化之後,冷冷地嗤笑了一聲。
“廢物。”
他起身,走到林潛旁邊,又添了一腳:“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這就是你挑人的眼光嗎?林潛,你還不如跟在我身邊當一條狗。”
夕陽早已完全沉入海底,海麵映著沉沉的夜幕,像是要將人吞噬。
溫意在這一刻才感受到,自己過去是生活在多麼安全的地帶。
所有的血腥,殘暴,都有人擋在前麵解決。
林潛痛苦地悶哼了幾聲,程萬宏蹲下來,惡狠狠揪起他的頭發,咬牙切齒道:“你叫我一聲哥,我拿你當兄弟,林潛,你背叛我。”
“老子真該在第一次懷疑的時候就把你大卸八塊。”
林潛的表情扭曲,痛得意識回籠,緩緩地睜開眼,卻咧開嘴笑了起來。
即使在這種場景下,溫意仍然能看出他的笑充滿了諷刺。
“兄弟?”林潛的嗓音沙啞,不知道被灌了什麼,他嘲道,“我真正的兄弟,有的死在三年前的緝毒中,有的現在正在圍剿你的毒品。程萬宏,與其在這裡折磨我,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後路吧。”
溫意心裡猛地發涼。
這一番話果然激怒了程萬宏,他的拳頭狠狠落下,快要落在林潛臉上時卻突然收手。
“想死?”他揪著林潛的衣領把他提起來,笑容陰狠,“你害我到這個地步,想死哪有那麼容易。這一管藥水,你猜是什麼,是我最新研製的新型毒-品,一針下去就能成癮。林潛,你猜我給你打一針,你能不能扛過去?”
“我偉大的英雄警察,我讓你活著回去,你猜你是會榮譽加身,還是被關在戒毒所裡終日癲狂。”
溫意牙齒打顫,恐懼無孔不入地將她扼住。
她終於見到了林潛,這個一直活在明朗和盛清口中的人,這個讓顧連洲惦念了一千多個日夜的人。
他若是死了,顧連洲恐怕此生難安。
溫意劇烈地扭動身體,在膠布後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響,來吸引程萬宏的注意。
程萬宏扭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對林潛笑起來:“她在救你?蠢貨,你們什麼關係?”
林潛毫不畏懼地迎上去:“我們沒有關係。她隻是個普通人,程萬宏,若為了你妻兒考慮,你最好放了她。”
“放了她?”程萬宏好像聽到什麼天方夜譚一樣,仰頭大笑,隨即抽出槍,往裡麵塞了三發子彈,一字一句地說,“今天,誰都彆想活著離開這裡。”
“還有。”他用槍拍了拍林潛的臉,“你現在真像個警察的樣子,我最厭惡的樣子。”
天空中傳來旋轉的轟鳴聲,有直升飛機飛到頭頂,整座遊輪周圍不知何時已經悄然被警察包圍,隔空響起一聲聲警報。
程萬宏卻絲毫不慌,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塵,把林潛拖到溫意旁邊,腳踩著他身上的傷口,槍口對準溫意的太陽穴。
他已走投無路,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破釜沉舟,同歸於儘。
他用另一隻手握著手機,含笑對電話那頭說:“如果有一個以上的人上來這艘船,我會立刻啟動自爆裝置。”
說完,程萬宏直接把手機丟進海裡,他低頭,問地上的林潛:“你要不要猜猜,會是你的哪位好兄弟來救你?”
槍口在溫意的太陽穴抵出一圈紅痕,她心底一陣陣絕望的涼意,沒過多久,前方出現沉沉的腳步聲,她如有所感地抬起頭,眸中掉下無聲的眼淚。
纜燈上掛著繩索,隨著海浪輕微晃動,船已經離港,駛向無儘的黑暗,昏黃的光照顧不到甲板對麵的樓梯,來人的身影一步步從樓梯走上來,投在地上的影子逐漸清晰,他的麵容卻模糊在黑暗裡。
程萬宏眯了眯眼:“像是熟人呢。”
顧連洲在黑暗裡淡淡開口:“好久不見。”
程萬宏冷笑:“應該說終於見麵了吧顧隊,這幾年,手下可是有不少弟兄落到你手裡了。”
“是嗎。原來那些都是你的人。”他不鹹不淡地補充,“還有,剛才那句好久不見不是說給你的。”
話音剛落,程萬宏突然抬手朝顧連洲的方向扣動板機,子彈砰地一聲飛過去,溫意心臟懸起,瞳孔劇烈地放大。
顧連洲動也沒動,子彈擦著他的腿邊飛過去,血液汩汩流出。
他繼續往前走,走到有光的地方:“你大可以再打一發,你給妻子和女兒安排的飛機已經被截下了,想必她們現在正在被押來的路上。”
程萬宏的臉色一變。
顧連洲繼續往前走,逼近他:“放了這兩個人,你的妻女才能沒事。”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程萬宏臉上的肌肉隱隱抖動,“砰——”,他又朝顧連洲腳下開了一槍。
“彆想威脅我!”他踩著林潛,槍口再次抵住溫意,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顧隊長,你讓我選之前,不如你自己先選一下。”
“槍裡還有一發子彈,你說,給他們倆誰比較合適?”
第38章 長晝
原來, 槍裡隻剩一發子彈了。
顧連洲腳步微頓,眸光動了動,視線落到溫意身上, 她正絕望而無助地看著他。
身後是幽深而一望無際的海平麵, 她被綁在欄杆上,纖細的手腕和腳腕被粗麻繩磨出血, 黑膠布占據她半張臉,長發淩亂, 身上和臉上都沾滿了灰塵。
淚水混著驚懼的汗水, 她的眼睛仍然很亮,拚命地對著他搖頭。
程萬宏猛地掐住她的後脖頸,槍更用力地扣在她腦袋上:“彆動。”
顧連洲心頭一驚,呼吸一窒, 腳步突地向前,麵上卻不能顯露出分毫。
程萬宏回頭,笑得殘忍:“顧隊長, 他們倆的命就掌控在你手裡,你想要誰活?”
“這女人同你關係匪淺吧?”他瞥了一眼溫意, 又瞥了一眼地上的林潛, 有些玩味地道,“我要是你,就選這女人。既不失去什麼, 又成全了你兄弟犧牲的烈士英明,何樂而不為呢?”
“不能選!”耳麥裡傳來季成彥咬牙切齒的聲音,“顧連洲!”
“再拖住他幾秒, 遠程狙擊手正在瞄準!”
“顧隊!拖住他!”
……
程萬宏失去耐心,嘖了一聲, 手指扣住板機:“顧隊長,不要再跟我玩拖延時間那一套了,我沒那麼多耐心,五秒之內,你要再不做出選擇,我就替你選了。”
“五——”
天邊忽然飛來一隻驚鳥,橫衝直撞地掠過海麵,突兀地撞死在了船身上。
“四——”
“顧連洲!”季成彥在耳麥裡嘶吼,“林潛必須活著。”
“三——”
槍口死死抵著腦袋,魔鬼般的倒計時在耳邊緩慢響著,溫意掉下一顆眼淚,最後看了顧連洲一眼,顫抖著閉上眼睛。
“二——”
“頭兒!”韓木的聲音又驚又恐,“你不能——”
“啪——”
對講機被-乾脆利落地關上,所有的聲音隨著耳麥消失在無邊無際的海浪中,程萬宏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看到對麵的男人將手裡的槍扔到腳邊。
“放了他們。”他平靜地抬腳,繼續往前,“我替你陪葬。”
溫意猛地睜開眼。
她已經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眼淚衝過眼眶,滴進膠布裡,被撕扯著的肌膚又酸又澀,她瞳孔顫抖著望向顧連洲,全身上下動彈不得,眼裡寫滿了不要。
“站住!”程萬宏陡然放開了她,槍口轉向顧連洲,大嗬道,“不許動。”
顧連洲停步:“放了他們。”
程萬宏手和肌肉都在顫抖:“舉起手來!”
顧連洲舉起手。
“外套扔掉!”
他乾脆地脫掉外套,獵獵海風吹過染血的黑襯衫,溫意的眼淚大顆大顆砸下。
程萬宏盯著顧連洲,片刻後,卻詭異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他緩緩放下槍,勾起唇角:
“彆做夢了,你們今天都得死。”
溫意四肢發軟,提不起任何力氣,耳邊嗡嗡的,大腦一片空白,呆呆地看著顧連洲。
他的目光掃過林潛,最終回到她身上,視線在空中相交,他對她笑了笑,眸中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程萬宏說完那句話,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遙控器,徑直按下遙控器上的按鈕,而後毫不猶豫地拋入海洋。
刺耳嗡鳴的警報聲突然在整座船上開始響起,程萬宏在警報聲裡惡狠狠地說:“今天,都一起死在海裡吧。”
就在同一瞬間,林潛被綁在身後的手用刀片割開粗麻繩,他不顧一切地從地上爬起來,用儘渾身的力氣撲倒程萬宏。
“顧連洲!救人!”
一切發生地太快,電光火石之間,溫意鼻尖滿是血腥氣,顧連洲來到她麵前,飛快地用瑞士軍刀割開了綁在欄杆上和她手腳上的繩子。
她渾身癱軟,呆呆地看著男人被汗與血浸濕的黑發,程萬宏和林潛在他身後糾纏,溫意緩慢地眨了下睫毛,餘光裡看到林潛掉下輪船,程萬宏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舉起手中的槍瞄準顧連洲。
“顧——”她兩片嘴唇發白,幾乎來不及思考,本能地拚上所有力氣把顧連洲向外推。
“都去死吧——”程萬宏揚起殘忍的笑。
子彈砰地一聲離膛,輪船上警報聲一聲尖過一聲,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溫意渾身的血液幾乎倒流,她的手抵在男人的胸膛前,他更緊地將她抱住,欄杆斷裂崩壞,他們幾乎瞬間失重。
“顧連洲……”
她聽到子彈灼燒皮肉的聲音,他把她的頭按進懷裡,粘稠的熱血混著冰冷的海水,幾乎要刺破她的神經。
他抱著她跌入深海。
巨大的輪船在身後四分五裂地炸開。
……
……
溫意做了一個雜亂無章的夢。
夢的伊始她回到了自己小時候,和爸爸媽媽一起住在狹窄的筒子樓,她的房間很小,不足五平米,床貼著牆放,床頭櫃便正對著門,陰天下雨,牆麵便開始濕答答地滲水。
那時候雖然窮,但一家三口很幸福,溫意的媽媽漂亮又溫柔,隻是身體不好,沒法出去上班,隻能待在家裡教她寫字念詩。
她呆呆地看著狹窄的房間,床單仍舊鋪得整整齊齊,舊舊的小熊待在枕頭旁。
媽媽的聲音隔牆傳來,聲聲喊著她的名字,溫意臉上浮現出喜悅,連忙推開門去找媽媽。
門一推開便是父母的臥室,裡麵充斥著各種各樣濃重的藥味,媽媽躺在牆上,麵無血色,很虛弱地咳著,笑著看向她:“寶貝來了。”
溫意走過去,媽媽的手很暖,握住她的,一聲歎息後,不舍地摸摸她的腦袋:“我好想看到我的小溫意長大,一定長得很漂亮,會有很多人喜歡。”
她已經沒有什麼力氣,說兩句就要停一下。
“可惜了,媽媽沒有福氣……”
“媽媽不在了,溫意也要記得好好生活,要好好照顧自己和爸爸,媽媽會在天上看著你的。”
“溫意乖,彆哭……”
這句話一出,溫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她死死地抓住媽媽的手,拚命地喊她的名字,把嗓子都喊啞了,還是沒能阻擋床上的人生命的流逝。
她不可置信地退後,崩潰地抱住自己的膝蓋蹲在地上哭,門砰地一聲被踢開,房屋在瞬間天旋地轉,到處滾滿了空酒瓶,床單和桌櫃都變得亂糟糟的。
“哭!就知道哭!”溫莫林醉醺醺地推開門,一腳踢開地上的酒瓶,指著她的鼻子罵,“你有什麼臉哭,要不是因為生了你,你媽怎麼會死?”
是了,媽媽的身體就是因為生她才虛弱的,生產的時候大出血,人勉強救了回來,卻一直都很虛弱,才會在後來一點抵禦能力都沒有,一場重病就要了她的命。
她的眼淚流得更多,渾渾噩噩的,聽著溫莫林的指責一言不發。
四周的房子忽然開始塌陷,無數的碎片亂飛,溫意覺得自己頭痛欲裂,五臟六腑都仿佛在被強烈地擠壓,恍恍惚惚間睜開眼,一滴溫熱的血滴到了她眼皮上。
四周是無窮無儘的海水,卻不是藍色的,而是刺眼的紅,血腥氣很重,深沉的海底一絲氧氣都沒有,窒息感遍布口鼻。
“溫意……溫意……彆睡。”
有人在喊她,聲音低低,虛弱且無力。
溫意的眼皮很沉,很困,衣服浸滿了水,和重力一起帶著她下墜,腰間卻有一股力氣對抗著向上,她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皮,視線透過模糊的海水,看到顧連洲的臉。
他也浸泡在海水裡,渾身濕透了,不知是因為海水還是因為血,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
她嘴唇顫抖著,想念他的名字,卻發現自己已經無力出聲。
他撫著她的頭發,臉頰相貼,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他的嘴唇在她耳邊微動,聲音斷斷續續,溫意費了很大的勁,也沒有聽清那幾個字。
抱著她的力道逐漸變鬆,她慌張地睜開眼,四周靜得像墳墓,他一點點鬆開手,四肢隨著海水下沉。
“顧連洲——”她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名字,試圖伸手去抓住他。
血紅的海水從五指間滑過,他的衣角也在她掌心轉瞬即逝。
“滴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
熟悉的醫院儀器聲在耳邊響起,溫意猛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氣,腦袋連同身體都痛得無以複加,入目便是一片刺眼的白色。
陌生的醫生和護士從門口進來,拿著聽診器要給她做檢查,溫意費力地喘了口氣,聽到護士在外麵叫周宴深和薛幼儀。
先衝進來的是薛幼儀,她一進來就撲在她身上哭,溫意愣愣的,嗓子裡好像吞了刀片一樣的疼,她聲音嘶啞地出聲:
“顧連洲呢?”
周宴深落後半步進來,她的這位師兄好像永遠冷靜,讓人看到他就莫名有安定下來的力量,他掃了一遍儀器上的指標,才回答道:“放心,沒死,在icu。”
溫意的視線這才逐漸聚焦,呼吸逐漸放平緩,冰涼的藥水順著軟管流入她的血管,幾秒後,她忽地抬手,拔掉自己手上的針頭,掀開被子就下床。
薛幼儀被嚇了一跳:“溫意,你乾什麼去?”
“我去看一眼。”
護士也被驚到了,連忙按住她:“女士,您還不能下床。”
“我去看一眼他。”溫意嘴唇蒼白,伸手抓住周宴深的衣角,語氣哀求,“師兄,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沒事。”
周宴深垂眸,沉默地看了她幾秒,彎腰扶起她,開口嗓音清淡:“好,我帶你去。”
重症監護室在單獨的樓層,四周一片寂靜,隻有匆匆來往的腳步聲和極低的啜泣聲。
溫意見過許許多多躺在icu的病人,也見過更多在icu哭到肝腸寸斷的家屬,她一直以為自己理解他們,但是當真正站在厚厚的玻璃牆外的時候,她才知道那種複雜的感覺是任何人都無法感同身受的。
icu整條走廊都沉寂無比,沉寂得像海底。顧連洲就躺在裡麵,身上插滿了大大小小的管子,代表他生命體征的儀器冰冷地立在床邊,平時司空見慣的場景此刻竟顯得如此刺目。
她曾以為他永遠強大。
她給他縫針的時候他尚且能和她說笑,她完全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他會悄無聲息地躺在哪裡。
“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周宴深也看著裡麵的人,把病曆本遞給她,“子彈隻是擦著肩膀過去,沒傷及內臟也沒貫穿,很幸運。但是失血過多休克了,還有其他因為船體爆炸衝擊帶來的大大小小的傷口,你自己看吧。”
溫意沉默地翻過一頁頁,想起爆炸的時候,她被顧連洲緊緊地護在懷裡。
“他什麼時候能醒?”溫意抬頭。
周宴深的目光落進去,搖頭:“不知道,他已經過了最危險的時期,也許明天,也許四五天之後。”
“林潛呢?”
“他已經醒過來了。”
在見到林潛之前,溫意曾想過,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才能讓那麼多人對他念念不忘,讓盛清忍著悲痛也能不責怪任何人好好的生活。
推開病房的門,溫意的腳步停在門口,林潛的確已經醒了,但身上纏滿了大大小小的繃帶,當日在輪船上,除了臉上的傷不算太嚴重外,他身上其他的傷口全部都觸目驚心。
溫意站在門口,輕輕敲了兩下門:“林警官。”
林潛看過來,看到溫意笑了笑:“請進。”
護士幫他在腰後墊了兩個枕頭之後便出去了,方便二人說話。
“你能坐起來嗎?要不還是躺下。”溫意有些擔心。
“不礙事。”林潛笑,“我的傷不重,不過是看著嚇人罷了。連洲怎麼樣了?”
溫意微微沉默:“他還沒醒。”
林潛的笑容淡了些,輕聲歎了口氣。
“但是他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林警官不用太擔心。”
林潛的目光一時變得有些深遠,似有萬千感慨:“林警官……好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
“以後會常常聽到的。”溫意說。
林潛轉過頭來,沉頓幾秒後道:“抱歉,讓你受此無妄之災。”
溫意搖搖頭。
林潛道:“我當時已經被程萬宏懷疑,他限製了我的所有行動,日日派人跟蹤著我,我實在沒有辦法,恰好遇到了你,所以想著無論如何冒險一試。”
溫意猶豫幾秒:“林警官,我有一個疑惑,您是怎麼認識我的?難道就單憑我和同事在求簽處提到顧連洲的那一句玩笑嗎?”
林潛揚起淡淡的笑:“當然不是,如果單憑那一個名字的話,也太冒險了。”
“那?”
“容我先問一個問題,你是怎麼肯定我當時不是在惡作劇呢?”
聽到這個問題,溫意抬起頭,目光和林潛對視:“因為我見過您的照片,您和盛清姐還有明朗的合照。”
林潛的目光中出現劇烈的波動,語氣雖然儘量保持平靜還是難掩小心翼翼:“他們……”
“他們很好。”溫意打開手機,從裡麵找出明朗的照片,“可惜我手機裡隻有明朗的照片,沒有盛清姐的。”
林潛盯著那張照片看了許久,手指碰上屏幕,隱隱有些顫抖。
溫意甚至覺得他的眼眶裡似乎有淚光閃過。
她沒有出聲,安靜地等著,良久後,林潛把手機還給她,鄭重地說:“謝謝。”
溫意接過手機:“明朗很想你。”
“我知道。”林潛再抬頭,已經掩去了所有情緒,恢複溫和平靜的樣子,“現在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你見過我照片,而我見過你本人。”
溫意一愣。
林潛微微一笑:“大概是五六年前,那會兒我剛認識顧連洲,我們一起去北城參加了一個特訓。結束之後他突然說要在北城多留一天,說他有個妹妹在那裡上學。”
“我們在你學校對麵的咖啡館裡坐了一下午,我很疑惑連洲為什麼不聯係你見麵,他說你可能不太想見到他。於是我們就一直等,等到晚上才看到你。”
說到這,林潛稍稍回憶了一下:“我記得你那時候留著短發,是冬天,穿著白色的羽絨服,看起來就是很乖很聽話的小女孩。當時你旁邊還有個男生,長得也很書卷氣,他送你回宿舍,你們看起來關係很好。”
溫意怔住,記憶太久遠,她壓根想不起來當時和她一起回校的是哪位同學。
也根本不知道,當時有人在等著看她一麵。
“然後呢?”她迫不及待追問。
“然後?”林潛搖頭,“沒有然後了。看到你之後,我們就走了。連洲說,看到你過得好,他就放心了。”
第39章 長晝
從林潛病房出來, 溫意在門外怔愣了許久。
醫院的綠化很好,從窗外看出去是空曠的樹蔭成道,偶有飛雀掠過, 驚落幾片葉子墜地。
她在腦中回想了許久, 也無法確定顧連洲去看她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相同的,重複的日子有無數個, 他不出現在她眼前,於溫意而言都沒有什麼特彆的。
她在病房外發呆, 薛幼儀卻找她找得快瘋了, 好不容易眼一尖,瞥到這來:
“姑奶奶,你這是跑去哪了,不是說去看一眼就回來的嗎?”
“剛看完。”溫意回神, “怎麼了?”
薛幼儀的臉色一黑:“怎麼了,姑奶奶你還有臉問怎麼了。你趕緊回病房去,自己都是醫生還讓人這麼不省心。”
溫意摸摸鼻子:“好。”
薛幼儀按著溫意躺回病床上, 護士過來重新給她紮針。薛幼意越想越生氣:“你也太膽大了,不知道有遲發性溺水嗎, 居然就敢這樣跑出去, 你師兄也是,就這麼縱容你。”
“我沒事。”溫意聽話地回到床上躺好,把手伸給護士, “你放心。”
“我放什麼心?”薛幼儀一瞪眼,“那天我買個冰激淩一扭頭你就不見了,我差點被嚇死了, 後來報警才知道你是被綁架了,回來還傷成這樣……”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通, 差點說得掉眼淚,最後總結:“總之,你先彆亂跑,等點滴打完,再去做個全身檢查排除隱患後遺症。”
“好的薛醫生。”溫意無奈。
接下來一整天,薛幼儀都守在溫意床邊寸步不離,像照顧什麼易碎品一樣精心照顧。中途周宴深來看過她一次,初步給她檢查了一下,又讓護士帶著她去做全身檢查。
“師兄,我是不是耽誤你事了?”在周宴深來的時候,溫意有些愧疚地問,“你原本是不是今天的飛機回去?”
“因為台風暴雨,航班取消了。”周宴深收起聽診器,“也不完全是因為你。”
“嗯?”溫意睜大眼睛,論壇已經結束了,不是因為她還能因為誰。
周宴深沒再多說,隻是看了眼手表:“去做檢查吧,我給你訂了營養餐,差不多快到了。”
溫意越發覺得不好意思:“讓你操心了師兄。”
“舉手之勞。有什麼不舒服記得跟我說。”說著,周宴深頓了下,瞥她一眼,“好好吃飯,你太瘦了。”
周宴深走後,薛幼儀陪溫意一起去做檢查,各種心肺功能都查了一遍,查完回到病房,周宴深訂的營養餐果然到了,他很周到,訂了兩份,也有薛幼儀的。
“我靠,他是神仙下凡吧。”薛幼儀感慨道,“你以前老念叨你師兄多好我一直以為你誇張呢,見到我才知道真的所言非虛。”
“是吧。”溫意拆開筷子,隨手磨了兩下,“師兄除了性格冷了點,話少點,做事真的很周到。”
“而且長得也太帥了!”薛幼儀道,“太誇張了,我一直顧連洲已經長得夠不現實了,沒想到你師兄也不現實。他是不是沒有女朋友?”
“這個問題你問過好幾遍了薛女士。”溫意拿筷子在薛幼儀麵前晃晃,“沒有。”
“我這不是忘了嘛。”薛幼儀悻悻,“好了好了不說了,你快吃飯吧,吃完飯早點休息。”
晚上六點左右,護士來給溫意換了一次藥,她手腕和腳腕都被麻繩磨出不輕的傷,皮膚白,因而傷口看著更加觸目驚心。
薛幼儀在病房裡陪了她一夜,睡在折疊床上,無論溫意怎麼勸說,她都堅持不肯回酒店。
溫意知道,薛幼儀是被她的失蹤留下心理陰影了。
何止是薛幼儀,她自己想起來也覺得後怕。
當時隻覺得頭腦昏昏沉沉,現在回想當時的場麵,冷汗和恐懼齊齊冒上來。
但凡出了一點差錯,他們三個人都沒有命活下來。
程萬宏手中的三發子彈,一發擦著顧連洲的小腿而過,一發打在他腳下,最後一發,他抱著她,打中他後背。
見慣了生死,卻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離生死這麼近。
溫意看著鏡子裡自己血色全無的臉,腦海裡浮現出的卻是躺在病床上的顧連洲。
他隻身上船,卸掉槍和耳麥的時候,平靜地視死如歸。
她稍微動一動手腕,傷口摩擦,痛得鑽心。
那他呢?
溫意的各項檢查報告在第二天上午十點出來,薛幼儀去取了報告,各項指標都正常,除了外傷以外沒有彆的問題,但是還需要再住兩天院觀察一下。
仔細看過報告之後,薛幼儀放下心來,和溫意說了一聲,回酒店去給她拿換洗衣物。
薛幼儀前腳剛走,韓木帶著兩個警察後腳趕到。
彼時護士剛給溫意紮上針打點滴,門口傳來兩聲敲門聲,溫意循聲看過去:“請進。”
“溫妹妹。”韓木推開門,“傷怎麼樣,我昨天忙著沒來得及來看你。”
“沒什麼大事。”溫意看到他身上的警服和後麵的兩個警察,“這是?”
“彆害怕。”韓木搖著錄音筆笑了笑,“來做個筆錄,麻煩你詳細地描述一下被綁架的事情經過。”
“好。”溫意點點頭,嗓子還有些啞。
這次事關重大,溫意心裡也清楚,所以一邊緩慢回憶著,一邊事無巨細地描述了出來。
病房裡很安靜,她的嗓音有些低啞,整個人穿著寬大的條紋病號服,烏發垂落,皮膚白得仿佛透著光,有種柔弱素淨的美。
和韓木一起來的兩個警察不由得頻頻多看幾眼。
做完筆錄,溫意吊瓶裡的水也滴至尾聲,護士來幫她起針,其中一個警察連忙接了一杯溫水,遞到她手邊。
“謝謝。”溫意抬頭,對他客氣一笑。
那人頃刻間便有些臉紅:“不客氣。”
“咳咳。”韓木睨過去,“筆錄做完了,帶回去給你們季隊,我留下來看看頭兒。”
“是。”那兩個人立刻道。
溫意慢慢地喝完了一杯溫水,嗓子稍微舒服了些,被韓木的話吸引過去:“顧連洲醒了?”
“還沒有。”見那二人出去了,韓木收回目光,“不過中午的時候,已經轉入普通病房了,醫生說生命體征平穩,應該快醒了。”
沉默片刻,溫意掀開被子:“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你身體可以嗎?”韓木伸手去扶,“萬一你再出點兒什麼事,頭兒非削了我不可。”
溫意哭笑不得,推開他的手:“韓木哥,我沒那麼嬌弱。”
“你看著可不像不虛弱的樣子。”韓木說,“你不知道,傳來消息說你被綁走的時候,頭兒快瘋了。”
溫意眼神一黯,語氣平靜:“他有那麼在意我嗎?”
“頭兒不在意你?”
韓木詫異,隨即苦笑:“溫妹妹,你那天從警局離開之後,頭兒就是怕你有危險,所以派了人寸步不離地跟著。隻是千防萬防,沒想到對方會魚死網破,大庭廣眾之下打暈我們的人再把你帶走。”
溫意抬眸,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韓木替她推開門,歎口氣:“他這人,永遠是做的比說的多,更何況是對你。你這一身傷,他要是醒來看到了,恐怕比起自己的,更在意你的。”
溫意睫毛驀地一顫,扶著門的手力道收緊,唇間很低很淡地飄出一句:“是嗎?”
這一句韓木沒有聽清,疑惑地問:“什麼?”
溫意唇角下壓的弧度淡得幾乎不可見,搖搖頭:“沒什麼,走吧。”
因為腳腕的傷,她走路還是有些疼,慢吞吞的,路上,韓木執意要扶著她。
溫意有些歉疚:“我耽誤你時間了。”
韓木笑道:“沒事,收尾工作有老季擔著,我忙了兩天了,今天留時間就是來看頭兒的。”
顧連洲轉入的病房是特殊安排的,在單獨的一棟樓,進去之前,保安還向韓木確認了身份,看到證件才放行。
溫意跟著流程走過,不由得皺皺眉。
韓木似乎看出她心裡所想:“沒事,彆擔心。我回頭把你是家屬報上去,這樣你下次就可以直接進來了。”
溫意頓了頓:“我不是家屬。”
韓木無奈地笑了:“好,這不是頭兒在這隻有你一個認識的人嗎,權當名義上的而已。”
二人說著,繼續往前走。整棟樓都很安靜,到了顧連洲的病房前,護士幫忙開門,裡麵的人仍然悄無聲息地躺在病床上,仿佛睡著了一樣。
溫意鬆開了韓木的手,兩人停在病床幾步之外,都沒有再上前,隻是安靜地看著。
病房內隻餘藥液流過軟管的細微聲音。
半晌後,溫意聽到韓木歎了口氣,仿佛夾雜無限情緒。
“溫妹妹。”他從盒中抽了根煙,敲兩下,低聲道,“我出去抽根煙,你再陪他一會兒,等我一下。”
溫意點點頭。
病房門被從外麵關上,溫意安靜地站了一會兒,才緩慢抬腳,朝床邊走去。
窗簾未拉,傍晚時分濃釅而不過分的溫柔光線均勻從床邊散落,將白色的被子也染成了淡黃的顏色。
秋冬季節,窗外有隱隱的風聲劃過。
溫意在床邊坐下,凝視著顧連洲的眉眼,他的呼吸均勻,卻因為失血嚴重,臉上沒什麼生機。
她輕輕地抬手,替他拉好被角,男人微弱的呼吸落在她掌心,漆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寂靜的陰影,隻要她再動一動手,就能輕易感知到他肌膚的溫度。
這大約是她此生離顧連洲最近的時刻。
再近,便是妄想了。
年少時,望著他的臉,她隻想快快長大,變成能和他並肩的大人;
後來並肩的無數個時刻,她都想告訴他,曾經的小姑娘長大了,他能不能看一看她。
再後來,一腔愛慕如月光碎滿地,她想這輩子永遠都不要再見他了。
然而現在,望著病床上的人,溫意手指微微顫抖,近一寸,再近一寸,觸碰到他的眉眼。
菩薩在上,佛祖保佑,她為顧連洲求過那麼多平安符,最後護著的居然是她的平安。
“顧連洲。”溫意紅了眼眶,唇輕輕翕動,語氣低得近乎哀求,“醒過來好不好。”
她在他麵前虛偽、嘴硬、自尊心強。
唯有這一次,全然無偽裝。
溫意低下頭,手攥住被角,額頭抵著手腕,肩背脆弱得像蝶翼。
床上的人睫毛動了動。
她毫無察覺,直到男人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指腹輕輕搭上她的手腕。
手腕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
那極輕的力道緩緩撫過她的傷口,模糊微弱的嗓音在闃靜中響起:
“疼嗎?”
第40章 長晝
溫意心尖一顫, 猛地抬頭,床上的人緩緩睜開漆黑的睫毛,看到她, 幾乎沒有血色的唇扯出一抹極淡的微笑。
她怔在原地, 三秒後,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掉下來, 眨眼間便被她伸手抹去。
“你等一下。”溫意從顧連洲手中抽出手,自己都沒注意到聲音有些顫抖, 起身朝外麵跑去, “韓木哥,快點,去叫醫生。”
“溫意——”顧連洲注意到她手腕和腳腕上層層裹起來的紗布,不由得出聲, “小心。”
那姑娘已經忽略疼痛跑出門去了,連背影都透露著迫不及待。
顧連洲閉上眼,淺淺淡淡地呼出一口氣, 唇角彎起無可奈何的笑。
還活著。
她也平安無事。
老天待他不薄。
這樣想著,再睜開眼, 門口醫生和護士帶著儀器齊刷刷進來, 動作利落地開始檢查他的生命體征。
顧連洲看向為首的人,那人穿著白大褂,扣子一絲不苟地扣到下頜, 正在俯身確認儀器屏幕上的數字,手裡握著一隻看起來頗舊的鋼筆,神情一絲不苟, 好像他們之間隻是單純的醫患關係一般。
挺久沒見的了,他的這位發小不常回國, 前段時間說要回國了,沒想到先在這裡碰上。
顧連洲想笑,渾身疼痛感卻讓他連動一下都困難。
周宴深的視線淡淡掃過來:“彆動。”
“好,聽周醫生的話。”他咳笑。
基本檢查做完,確認沒有危險之後,周宴深從護士手裡接過注射器,讓他們先出去。
病房門關上,室內隻剩他們二人,顧連洲笑了一下:“好久不見,阿深。”
周宴深瞥他一眼,手上開針頭的動作乾淨利落:“的確是好久不見,差點兒就永遠見不到了。”
“哪有這麼誇張。”
周宴深按住他的胳膊,酒精棉擦拭兩下後,針頭內的藥液緩緩推進,不鹹不淡道:“要不是我剛好在這,你恐怕早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所以我命大。”推進去的藥按理該有些疼,顧連洲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溫意和林潛沒事吧。”
“她能跑能跳,你同事也沒什麼大礙,還是先關注下你自己吧。”周宴深把注射器放回托盤中,“傷口不疼跟我講,去做全身檢查。”
“好。”顧連洲應下,隨口問,“你這次回來,是不是就不走了?”
沒得到回答,顧連洲抬頭,見周宴深盯著窗戶外的某一處出神,片刻後,才斂眸給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回答:“也許吧。”
顧連洲微微揚眉,順著周宴深方才的方向看過去,醫院附近毗鄰著一棟大廈,大廈的顯示屏上正循環播放著一個奢侈品牌的年度宣傳廣告,他看到的時候剛好播放到結尾,屏幕定格,長相明豔璀璨的年輕女人手裡勾著細細的包帶,正對著鏡頭從容一笑。
顧連洲收回視線:“虞喬越來越出名了,這條路她想必走得也不容易吧。”
周宴深頓了頓,像是沒聽到這句話一樣:“我請了護工,有事讓他來找我。”
顧連洲笑笑,也不再提:“記得彆告訴我媽和南熹。”
“知道了。”周宴深拿上托盤離開。
溫意一直在病房外等著。
看到護士們都出來而周宴深還在裡麵,她緊張得不行,直到周宴深也從裡麵出來,和她一起等在外麵的韓木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急切地問:“周醫生,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好好照顧他。”
“那就好。”韓木好似鬆了口氣,連日以來繃緊的身體終於得以鬆懈,立刻推開門進了病房。
溫意的腳步卻停在門口。
她腦海中忽然浮現起剛才顧連洲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問她:“疼嗎?”
就像子彈來襲時,他緊緊抱住她的身體,直至自己受傷也不肯放手。
韓木說,他在意她,比在意自己更多。
是這樣嗎?
溫意低頭,動了動腳,方才著急跑去找護士的疼痛後知後覺來襲。
她動動眸,望著半開的病房門,忽然間不想再踏進去。
“溫意。”周宴深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溫意抬頭,看到周宴深看了下手表:“到時間了,回去讓護士給你換藥。”
“好的師兄。”她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心頭忽然一鬆,好像有了正大光明的借口不進去。
回到自己的病房,薛幼儀也已經帶著換洗衣服過來,護士給溫意換了紗布,她的傷口已經開始恢複,結了一層淺淺的痂。
吃過飯,無論溫意怎麼勸說,薛幼儀都不肯回酒店,堅持要留下來陪她。
其實論壇結束,其他人都已經回陵江了,隻有薛幼儀請了假留下來照顧她。
“彆想那麼多有的沒的。”薛幼儀把洗漱用品從包裡拿出來,“我正好趁這個機會休了年假,我都多久沒休過年假了。”
溫意知道她是不想讓她有負擔,她也不是愛把感謝掛在嘴上的人:“等過兩天我出院了,請你在港城好好玩幾天。”
“好啊。”薛幼儀笑眯眯地過來捏她的臉,“那我可要住星級酒店吃米其林。”
“沒問題。”溫意笑,她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也沒有高消費的愛好,所以多多少少還是攢下了一些錢的。
“開玩笑的,傻姑娘。”
“我認真的。”
“好了好了。”薛幼儀整理好衣服和洗漱用品,“早點洗澡睡覺吧,折騰了一天我好困。”
病床裡有專門的折疊陪護床,薛幼儀是真的累了,躺下之後很快呼吸聲變得均勻,溫意卻因為白天睡了太久而無法入睡。
她翻來覆去好久,月光穿過白色紗簾落進來,最終,溫意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掀開被子下床。
夜晚的醫院靜悄悄的,溫意一路順利地來到顧連洲病房外,沒想到他的病房還亮著燈。
手搭在門把手上,她足足停頓了三十秒,才推開門。
病床上,顧連洲靠著床頭,一疊文件放在膝上,他正認真地翻閱著。
聽到開門的聲音,顧連洲循聲看過來,看到她,手裡的資料順勢放下。
溫意腳步微頓,睫毛不自然地垂了一下,隨即恢複自然,走過去,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很晚了,怎麼還不休息?”她的嗓音很淡,在寂靜的夜裡更顯出彆樣好聽的質感。
“你不也是?”顧連洲的視線從溫意的手腕上掃過,最終落到她的臉上。
溫意動動唇:“我起碼沒有生病還在工作。”
顧連洲微微揚唇,合起手中的文件,放到床頭櫃上:“隨便看看,主要是為了等人。”
他說這話時語氣很淡,聲音自然地從她耳邊流過。溫意睫毛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她垂眸:“萬一等不到呢?”
顧連洲看著她:“就是因為不知道她會不會來,所以才要等。”
他成功了,他等到了,他在她這裡從無敗績。
溫意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起身就想走:“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溫意。”她的手被人從身後輕輕攥住,男人的指腹搭在她手腕的紗布上,他輕聲說,“對不起。”
她沒說話。
他繼續說:“你一定受了很大的驚嚇,抱歉,是我把你卷進來的。”
溫意眼裡的光明明滅滅,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所有情緒,回過頭:“你不用為此道歉,說起來,是我應該感謝你救了我。”
話畢,她輕輕把他的手推開,一言不發地抬腳離開。
後麵幾天,溫意都沒有再去顧連洲的病房。
他有警隊的人照顧,有醫生有護士,並不需要她做什麼。
倒是韓木來過她的病房幾次,說她這次幫了大忙,回陵江肯定要給她開個表彰大會。
溫意本就不是過分外向的性格,更不愛出風頭,於是委婉表示了拒絕。
“那不行。”韓木說,“你是大功臣,最低也要開個慶功宴的。”
溫意一想到那個場麵,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拒絕:“我真的沒那麼大功勞韓木哥,都是林警官聰明。”
韓木蹙起眉,勉強道:“行吧,你要真不想這麼大場麵,我回頭提交申請的時候幫你說一下,發獎章獎狀好了。”
“謝謝韓木哥。”溫意鬆了一口氣。
她的傷不算重,在醫院觀察一周後,傷口基本都已經結痂,也沒出現遲發後遺症,讓薛幼意徹底放下心來。
臨近十二月底,辦完出院手續,溫意便可以出院了。
港城的冬天算不上冷,但是出院的那天下了雨,溫度驟然降幾度,溫意收拾行李的時候聽到窗外的雨聲,不由得停下來多看了幾眼。
薛幼儀回酒店拿剩下的東西去了,她們從醫院出發直接去機場,韓木主動要開車送她們過去。
衣服都已收進行李箱,溫意身上隻穿著一件薄藍色的棉麻襯衫,她走出病房,來到院子裡,靜靜看了一會兒,伸手去接廊下的雨水。
冰涼的雨水滴到掌心,觸感讓她被動回憶起墜海的時候,所有的呼吸和視線都被淹沒,唯一真實的是,是鮮血粘稠溫熱的質感。
顧連洲緊緊抱著她,心臟的跳動劇烈而又真實,彼時他氣息微弱,附在她耳邊,唇齒呢喃間,全是她的名字。
雨水順著掌心的紋理滑下去,細細斜斜的雨絲吹進來,溫意卻在冷涼的風裡感覺到心口一陣煩悶的窒息。
她掌心忽地向下,彙起的水珠傾倒在地,肩上同時一沉,熟悉溫暖的氣息將她包圍。
溫意回頭,顧連洲不知何時來到她身上,往她身上披了一件外套。他的眉眼在她臉側,四目相對,溫意率先彆開眼。
“你怎麼過來了,不怕傷口——”
“沒那麼脆弱。”顧連洲站到她身旁,低眸,“韓木說,你要回去了。”
“嗯。”溫意垂睫,她瘦,穿他的衣服,視線裡儘是一晃一晃的黑色衣角。
她回答完這句話,氣氛忽然陷入沉默,片刻後,顧連洲才出聲:“溫意——”
溫意抬頭,沉靜平淡的眸子對上他的目光。
顧連洲眸光動了動,未出口的話咽下去,看著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我們……過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