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第 51 章
◎誰說女人不能為繼承人?◎
第五十一章
軍士微微一愣。
察覺到軍士詫異視線, 相蘊和彎眼一笑。
沒關係呀,她現在雖然很小,遠遠不及父母們的強大, 但總有一日, 她能撐起父母們曾撐過的那一片蔚藍蒼穹。
相蘊和跟上相豫章的腳步。
兩人一同踏在錦毯上, 在無數人的注視下緩緩走入京都。
稍微知道些官場門道的人看到這一幕,眼睛不由得看直了, 發出與軍士一樣的驚歎。
但平民百姓不想那麼多, 相豫章的軍隊不殺降, 不擾民,百姓們對他們的印象很不錯, 權貴百官們聽到相豫章的名字嚇得屁滾尿流,他們卻隻想一睹相豫章的風采。
豫公與他們一樣是庶民出身, 卻能揭竿而起一呼百應, 在皇帝佬兒的鎮壓之下非但沒有潰散,還能越挫越勇,最終攻入京都,豫公的勝利不僅是自己的勝利, 更是天下庶民的勝利, 那些所謂的天授神權世代罔替的皇族權貴, 原來也能被他們眼中的螻蟻所取代。
百姓們爭相出城, 去看相豫章。
軍士眼裡看階級, 百姓眼裡看人看氣勢。
他們看到相豫章身材高大魁梧, 行走之間仿佛自帶長風,隻覺得讀書人說的龍行虎步不怒自威也不過如此。
再看相豫章身旁的小女郎, 年齡不過十二三, 個子不算高, 長得也秀氣,像是觀音座下的龍女,乍一看與相豫章不大相似,可不知為何,那種骨子裡的氣質卻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相豫章是舍我其誰的豪邁撲麵而來,小姑娘卻是溫柔篤定的,溫雅與堅毅從眉眼之間透出來。
恩,不愧是父女倆。
豫公一代雄主,女兒也養得不差。
圍觀的百姓交頭接耳——
“你聽說了嗎?”
“彆看豫公隻有一個女兒,但這個女兒厲害著呢!”
“先前皇帝派了五萬人去打方城,豫公不在,方城守備空虛,是這位女郎帶著一幫新兵蛋子守住了方城,這才讓豫公沒有後顧之憂,全力把葉城拿了下來。”
“知道知道,這種事兒我能不知道?”
“豫公真是好福氣,自己厲害,女兒厲害,夫人薑二娘更厲害,從來沒打過敗仗的大司馬席拓,就是敗在薑二娘的手裡。”
“那可是大司馬席拓啊!說敗就敗了!”
“要不是大司馬敗了,皇帝佬兒能嚇得這麼狠,連夜帶著宸妃跑了?”
百姓唏噓歎息。
那位他們不曾見過的薑二娘,在他們心裡的位置不比相豫章低——大司馬席拓都是她的手下敗將,她肯定很厲害!
一家三口都很厲害,中原之地穩了。
不會跟之前一樣,戰亂之際的中原成為諸侯相爭的大型絞肉場。
圍觀的百姓們心情大好。
要不是維持秩序的軍士們太多也太凶神惡煞,他們還想喊上幾句,幾百年了,爭王爭霸都是權貴世家們的事情,如今終於有了庶民出身的豫公與二娘,他們庶民也算揚眉吐氣了!
更彆提這位豫公素有賢名,刀尖隻對權貴貪官,從不對底層百姓下手,每占領一座城池,便與當地百姓約法三章,不搶掠,不擾民,更不強行征兵,是一位真正把卑賤如螻蟻一樣的庶民放在心裡的雄主。
——這樣一位雄主趕走了隻會與寵妃尋歡作樂的皇帝,簡直是讓他們拍手稱快的大喜事!
“咦?”
周圍百姓情緒高昂,薑七悅有些意外,“他們好像很高興咱們進城?”
左騫一臉驕傲,“那當然,大哥對百姓那麼好,百姓哪有不喜歡大哥的?”
“不喜歡大哥的人是權貴跟貪官,他們聽到大哥的名字便怕得要死。”
“主公不需要那些權貴貪官們的喜歡。”
作為曾被權貴們欺淩過的對象,嚴三娘提起京都的權貴朝臣便沒什麼好話。
相蘊和聽著三人的話,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什麼?”
相豫章拍了下相蘊和腦殼上的小發髻。
相蘊和眉眼間皆是笑意,“沒什麼。”
“隻是突然發現,得民心者得天下原來不是一句空話。”
相豫章嘖了一聲,“百姓又不是傻子,誰好誰壞還是能分得清的。”
“等我看完京都之地的賬目,就把京都百姓們的閒雜苛稅全免了,讓百姓過兩年安生日子。”
相豫章豪氣乾雲。
然後他的雄心壯誌沒有維持多久,一個時辰後,當他抵達皇城,當軍士們送來城中士兵的賬目,當他看到裡麵的虧空與拖欠的軍餉,一代雄主的虎目不由得瞪圓了——京中軍士的軍餉竟然也被克扣到這種程度?
“不可能!”
左騫心思淺,反應比相豫章大得多,相豫章隻是略微震驚,他卻已脫口而出,“彆的地方被克扣軍餉很正常,天高皇帝遠,有的是渾水摸魚撈錢花的貪官汙吏,但你們不同,你們是戍守京都的軍士,怎麼可能也被克扣軍餉?”
這不是自毀長城自掘墳墓麼這不是?
誰說不是呢?
皇帝若靠譜,他們也不可能二話不說便投降豫公啊。
軍士們尷尬笑了笑。
但笑完之後,目光熱切看向相豫章,“豫公,您看?”
彆看了,趕緊發錢吧。
端平帝這麼克扣我們的軍餉,您上來就發錢,兄弟們還能不對你死心塌地?
相豫章嘴角微抽。
——感情他九死一生入主中原就是為了給端平帝擦屁股的?
相豫章不甘心。
更準確一點,是他沒錢。
他跟其他諸侯不一樣,不是壓榨底層人,然後自己作威作福來享樂,且恰恰相反,他麾下軍士的待遇很不錯,彆說克扣軍餉了,軍士們的碗裡少塊肉,他都能把軍需官的腦袋當球踢。
庶民出身的他太了解底層人的不易,如今好不容易成一方諸侯,當然要讓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將士們過上好日子。
飯要吃得飽飽的,銀子要給得足足的,身上的甲衣與手裡的武器都是起義軍裡最好的,像石都那種從軍之後還要自己手搓武器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
吃得飽,有錢拿,裝備又好,與席拓兩軍對峙之際,他們的軍容軍貌不比席拓嫡係差。
草莽出身的起義軍的軍容軍貌竟能與席拓的嫡係比,可想而知相豫章與薑貞有多舍得在軍士們身上燒錢。
這是相豫章之所以這麼窮的最重要的一個原因。
——他可以窮,但軍隊不能窮,追隨他的百姓更不能受窮。
“豈有此理!”
相豫章抓起軍士奉上來的賬目,重重摔在地上,“軍為國家脊梁,民為國家根本,豈能如此被苛待?!”
“你們放心,這事兒我管了!”
“有我相豫章在的地方,就不會出現克扣軍餉糧草的事情!”
“豫公真乃明主!”
“豫公大賢!”
軍士們感動得眼淚汪汪。
傳言什麼的果然都是真的,豫公真是一個大好人!連他們被克扣的軍餉都會管!
軍士們山呼萬歲明主,相豫章好言安撫,這一安撫,便到日暮西山才結束。
金烏西墜,軍士們戀戀不舍告彆相豫章,各領差事去安置。
偌大宮殿隻剩下相豫章的人。
左騫哀怨看著相豫章,問出自己憋了一下午的話,“大哥,你哪來的錢給他們補糧餉?”
“我能有什麼錢?還不是先去彆的地方借點?”
相豫章搓著手,看向一旁的嚴三娘,“三娘,我記得你母親以你父親的名義問西南諸將借了不少糧食來著,現在那些糧食還剩多少?”
“”
和著我做您的將士還得自備糧草和你的糧草?
嚴三娘連連擺手,“豫公,您彆看我。”
“我這次是輕裝簡行跟您一起來中原的,身上沒帶那麼多糧草。”
這就尷尬了,唯一的富戶糧草也不多,那麼問題就來了,欠軍士們的糧草拿什麼去發?
相豫章長長歎了口氣。
相蘊和眨了下眼,“阿父,快到我生日了呀。”
相豫章眉梢微挑。
“對哦,快到阿和生日了。”
左騫撓了撓頭,“可惜皇城裡值錢的東西被人搬得差不多了,京衛軍士又被拖著咱們軍餉,咱們想給阿和大辦一場都沒得辦。”
薑七悅有些遺憾,“這是阿和的十二歲生日,是整歲,按理說是該大辦的。”
“大辦,必須大辦。”
相豫章虎目放光,“阿和的十二歲生日,哪能不大辦?”
左騫以為相豫章想錢想瘋了,“沒錢,咱們怎麼大辦?”
“誰說辦生日宴一定要有錢?”
相豫章雙目炯炯有神,“隻是跑了皇帝跟皇親國戚和消息靈通的權貴朝臣,還有其他人呢,京都這麼大,有的是沒來得及跑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我這個反賊入主京都,他們不表示表示?”
老實人左騫瞪大了眼,“這,這不是巧取豪奪嗎?”
“你這孩子,怎麼把話說這麼難聽?”
相豫章抬腳把左騫踹在地上,“阿和是我與二娘唯一的女兒,又是十二歲整生日,讓他們來給阿和祝壽,這是給他們臉了!”
薑七悅咯咯一笑,拍掌稱快,“對,這是他們幾世修來的福氣!”
“這樣的福氣他們能有好幾個。”
相豫章眼底精光大盛,“阿和過完生日,便是七悅,七悅之後,是我,我之後,是小騫和三娘——”
眼看相豫章想把敲詐勒索生意做大做強,相蘊和連忙打斷相豫章的話,“阿父,這樣的法子不能用太多。”
若用得太多,跟剝削百姓的端平帝有什麼區彆?
“也是,不能隻逮著京都的有錢人薅,咱們得把目光放長遠一點。”
相豫章明白這個道理,略微思索,便道,“這樣吧,你跟七悅的生日在京都過,我跟小騫三娘的生日換其他地方過。”
“中原之地這麼富庶,咱們一個生日換一個地方,還愁弄不到軍餉跟糧草?”
嚴三娘肅然起敬。
果然是遊俠出身的豫公,不拘小節,點子極多,這種情況下都能想出弄錢的法子來。
——恩,說難聽點,就是沒皮沒臉臭流氓。
但不管是不拘小節還是沒皮沒臉,隻要在不欺壓底層百姓的情況下弄到糧草跟軍餉,那就是為民著想的好主公,更是值得軍士們誓死追隨的一代雄主。
是夜,相豫章的人開始行動起來。
嚴老將軍雖不結黨,但嚴三娘自幼長於京都,對京都的情況也有一個簡單的了解,再召來一些底層百姓問一問,京都的有錢人的名單便被親衛們整理好,擺在相豫章的案頭。
尚未稱王稱帝,相豫章沒有住天子居住的紫宸殿,而是在宣政殿處理政務,有了名單,下一步的工作便更加明確,把那些仁善好施的富戶篩出來,隻留下一些欺壓百姓為富不仁的有錢人,然後擇日不如撞日,當日便給這些人送去請帖,邀請他們參加相蘊和的生日宴。
請帖是相豫章隨手拿的宣紙寫的,字跡龍飛鳳舞,殺伐淩厲,拿在手裡不像是生日宴的帖子,更像是被人下戰書,從頭到尾透著一個意思——老子看上了你家的錢。
“”
失誤了,他們也該跟著端平帝跑的。
這位庶民出身的豫公的確不擾民不搶掠,堪稱一代明君,但他對權貴們動起刀來從來不手軟,被他剝皮點天燈的權貴們多不勝數,人送外號權貴的噩夢。
想起被相豫章剝皮抽筋的貪官富戶,眾權貴們哆嗦著手,繼續往下看。
但下一頁的內容,卻讓他們心中一喜,仿佛看到生還的曙光。
與之前的撲麵而來的殺氣騰騰相比,這一頁的字堪稱溫和溫柔,甚至讓人如沐春風,寫字人的字並不好,稚嫩青澀得像是剛學寫字的小孩子,但儘管如此,寫字人依舊努力寫著字,一筆一劃都寫得很認真,真摯與誠懇從她的橫豎撇捺透出來,讓人看了便心生歡喜。
那人認真寫著,她十分高興他們能來參加她的生日宴,並會在父親麵前替他們美言,絕不讓京都血流成河屍堆如山。
京都不是端平帝的京都,不是她父親的京都,而是他們每個京都人的京都。
這麼好的京都,不應該毀於戰亂,更不應飽受戰火的摧殘,而是應該如定海神針一樣聳立在中原大地,以虎視九州的姿態端坐天下之中。
京都平,天下平。
京都寧,天下寧。
盛世昌明的新王朝,在京都歸於平靜的那一刻,便已悄然來臨,頃刻而至。
權貴們看得熱淚盈眶。
——不就是錢嗎?他們出!
沒有人能夠拒絕太平的誘惑。
他們也一樣。
他們不想朝為大盛人,夕為反賊統。
王朝更迭的曆史車輪碾壓而過,蕩起的塵埃落在每個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他們不想被壓得粉身碎骨,他們也想看一看九州歸寧,海晏河清。
一鯨落,萬物生。
一個王朝的崩塌,往往會伴隨著新王朝的崛起,而相豫章的入主京都,便是無數人為之側目的新王朝的誕生。
應征參加相蘊和生日宴的帖子如小山一般堆在相豫章的案頭。
左騫看直了眼,“不是,這群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還有搶著給人送錢的時候?”
“你們真的沒有拿刀架在他們脖子上,逼著他們來送禮?”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親衛拍胸脯保證,“他們都是自願的,心甘情願給阿和添彩頭。”
相豫章隨手撿起一冊回帖,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伸手揉了下相蘊和的發,不怒自威的虎目此時柔軟一片。
“阿和比我聰明。”
相豫章道,“阿和的溫柔刀,比我明刀明搶的威脅好用多了。”
誰說女人不能為繼承人?
殺人不用刀的阿和,一百個男人也及不上。
【📢作者有話說】
以前——
相豫章:我那嬌嬌弱弱的女兒啊,沒了我可怎麼過QAQ
現在——
相豫章:我那嬌嬌弱弱殺人不用刀的女兒啊,沒了你,阿父可怎麼過QAQ
啊,感覺過年比上班還累,今天一天走了三家親戚,走完親戚回家之後臉都笑僵了,躺在床上完全不想說話orz
掰著手指算了下,再走兩天,親戚就能走完了。
掰著手指又算了一下,走完親戚,我就要上班了orz
嚶,苦逼的打工人又要開啟007的打工生活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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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 第 52 章
◎“主公愛女兒之心,古之未有。”◎
第五十二章
相豫章看著麵前已有了大人模樣的少女, 一時間感慨萬千。
他一直覺得阿和病弱嬌怯,著實不像他與貞兒,他需要打下一片大大的家業來, 庇佑阿和不受旁人欺辱。
但他與貞兒總會老, 護得了阿和一時的安穩, 護不了阿和一世的安寧,所以他與貞兒需再生三兩個能乾的孩子, 在他們死後替他們護著阿和。
可現在看來, 他似乎想得有點多, 他的小阿和做了多年的鬼,模樣還是他所熟悉的嬌俏稚氣, 芯子卻已換了一個人,她不再是依附人而生存的菟絲花, 她自己便是參天大樹, 不僅能為自己撐起一片天,還能為他與貞兒送來一片綠蔭。
一如現在。
不動刀與槍,便能讓權貴富人主動送上錢糧。
這是草莽出身的他尚未學會的東西,而他的女兒卻已爐火純青, 隨手一捏, 便能精準把握權貴富人的命脈, 讓他們心甘情願以他們馬首是瞻。
相豫章又欣慰, 又難受。
——他的阿和是吃了多少苦, 才會如此了解人心?
相豫章垂眸看著麵前的小姑娘, 虎目湧出笑意,但笑意裡也含著一分心酸。
他靜靜看著自己的掌上明珠, 片刻後, 伸出手, 揉了揉小姑娘的柔軟發髻。
“文字是有力量的,能做到刀槍做不到的事情。”
相豫章輕歎一聲,“刀槍能讓他們表麵服從,但文字的力量,卻能讓他們甘心奉你為主。”
“阿和,你做得很好。”
相豫章道,“你這般聰慧,我與你阿娘便再無後顧之憂。”
相蘊和彎眼一笑,“阿父,我很願意為你們分憂。”
“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要一起麵對人生中的各種事情呀。”
前世阿娘阿父雖登頂帝位,可也刀劍相抵,從少年情深走到不死不休。
而今一切悲劇尚未釀成,一切慘劇尚有挽回的餘地,作為女兒的她,更希望阿父阿娘能各退一步,莫與前世一樣走到相看兩厭。
相蘊和伸出手,抱住相豫章的胳膊,“阿父,您說對不對呀?”
“對,阿和說什麼都對。”
相豫章哈哈一笑,“有你這樣的女兒,有你阿娘這樣的妻子,阿父此生無憾。”
左騫一陣牙酸。
嚴三娘忍俊不禁。
薑七悅咯咯笑了起來,“義父,還有我呢。”
“對,還有七悅。”
相豫章大手一伸,順手揉了揉另一個女兒的發,“不能忘了七悅,咱們能入主京都,七悅功不可沒。”
一家人和樂融融。
一行人意氣風發,且試天下。
相豫章為相蘊和操辦十二歲生日的事情傳遍京都的每一個角落。
“相蘊和的生日?”
商溯手指轉著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眼睛瞧著皇城的方向,“唔,十二歲是整歲,的確該大辦一場。”
八/九歲的小姑娘長成十二歲的少女,刻薄的貴公子亦有了男人的模樣,焚香撫琴間,絲絲繞繞的煙氣如薄霧般籠罩在他身旁,夜明珠的光輝自廊下傾斜而來,將他襯得如月下仙人一般。
而曾經戴在指上略顯寬鬆的扳指,此時已能牢牢戴在指間,墨色的玉質將手指襯得修長白皙,指腹間半點薄繭也無,女人似的好看。
商溯不大滿意自己的這雙手,脂粉氣太重,毫無男兒氣概,偏轉扳指是自幼養成的習慣,一時半會難改掉,習慣性地轉著扳指,與收拾行囊的老仆說著話。
“你說,我是不是該去賀賀她?”
商溯問老仆。
那些讓京衛們轉達的讓相蘊和去商城尋他的話,似乎已被他拋之腦後。
老仆輕車熟路收拾著東西,沒接話。
商溯便又道,“整歲生日不同其他,我若不到場,不免有些失禮。”
失禮?
這個詞兒從您嘴裡說出來可真稀罕。
老仆抬起頭,瞧了一眼自言自語的商溯。
商溯的聲音仍在繼續,“呃,還是去一趟。”
“小姑娘容易較真,我若不去,她日後必會埋怨我。”
並沒有。
人家相家女郎大度著呢,肚量能裝一百個您。
老仆嫌棄著收回視線。
“我送她什麼禮物比較好?”
停止轉扳指的商溯此時已在思考禮物的事情,“首飾?衣服?還是奇花異草?又或者古琴古箏?”
“”
沒救了,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他家小主人。
老仆一言難儘,停下收拾行囊,把原來打包好的東西搬回原來的地方。
——他這幾日收拾的東西算是打了水漂。
“你怎麼不說話?”
見他不理自己,院子裡傳來商溯的聲音,“你幫我想想,送相蘊和什麼禮物比較好?”
幾日工作白費,堆積如山的東西又要一一歸位,老仆煩不勝煩,聲音沙啞沒有好氣道,“相家女郎已十二,到了可以相看夫家與夫婿的年齡,三郎若有心,不如替她尋個如意郎君來。”
這句話似乎是絕殺,商溯的聲音瞬間中止,院子裡靜得幾乎能聽到孔雀悠閒踩在枯枝上的聲音。
老仆耳朵微動,很滿意這種安靜。
恩,這才對。
自己不乾活還整天瞎指揮,三郎這張嘴,就應該牢牢閉著。
老仆繼續收拾東西。
但下一刻,院子裡卻傳來一聲巨響,仿佛是古琴被人重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琴體發出一聲可憐錚鳴,老仆眼皮微抬,不去回頭看,也知此時的古琴已死無全屍。
“什麼相看夫家與夫婿?”
商溯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她才十二,用不著去相看!”
“男人是什麼好東西嗎?她為什麼要嫁男人?”
氣得太狠,刻薄的貴公子連自己都罵,“她不用!”
老仆哦了一聲。
“三郎,您說得很對,男人不是什麼好東西,相家女郎也不必嫁人。”
老仆麵無表情道。
商溯冷哼一聲,“這是自然。”
“三郎,希望您能牢牢記住今日說的話。”
老仆把蘇合香放在金絲楠木的匣子裡,匣子合上,他把匣子放在博物架,繼續囑咐自己的蠢主人,“更希望您能得償所願——相家女郎永不嫁人。”
“?”
這話怎麼聽著怪怪的?
怒摔琴的貴公子微抬眉,瞧了眼屋裡收拾檀香的老仆。
老仆仍是一副死人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儘管如此,他還是從老仆那張萬年不變的臉上看出了一絲嘲諷。
嘲諷?
嘲諷他什麼?
商溯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能被他這種不善於看人臉色的讓人看出嘲諷來,老仆心裡的嘲弄堪稱洶湧難壓。
“你什麼意思?”
商溯冷聲道,“你在嘲笑我?”
老仆不再接話。
天地良心,三郎蠢不蠢跟他有什麼關係?
人均八百個心眼的顧家到了三郎這裡隻剩半拉心眼更與他沒有分毫牽扯。
世人常道慧極必傷,三郎就不同了,三郎這種人一看就能長命百歲,富貴無極。
老仆心平氣和接受商溯在某些事情上的遲鈍,並對商溯的遲鈍不發表任何意見和建議。
·
“軍師,你有什麼好建議?”
相豫章嬉皮笑臉看著風塵仆仆趕來的軍師韓行一。
剛從馬車上下來,便被相豫章薅到宣政殿,一路上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仍是那件墨竹色相間的長衫,站在金碧輝煌的宣政殿,格格不入又灰頭土臉,讓向來喜淨的韓行一臭著一張臉。
韓行一掀了下眼皮,不冷不熱道,“此事主公已拿了主意,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軍師,你彆生氣嘛。”
相豫章哈哈一笑。
韓行一極其厭惡巧取豪奪那一套,原因無他,隻因他一無權勢二無祖輩庇佑,與虎踞一方的諸侯們同爭天下靠的是人心與民心,一旦行巧取豪奪之事,便是失了自己賴以強大的根本。
他剛剛入京,跟腳尚未站穩,便打著阿和生日的名義恐嚇權貴富戶來送禮,這種沒皮沒臉的事情說出去定會讓人笑掉大牙,罵他庶民出身不曾讀過書,所以鼠目寸光,隻知殺雞取卵。
但他全然不在乎這種評價。
沒皮沒臉的事情他做得多了去了,不差這一件,重要的是這些賀禮錢糧收上來,他捉襟見肘的糧草就有了著落,京衛被貪官汙吏克扣得所剩無幾的糧草更能得到及時的補充,不至於釀成京衛們因沒了糧食而再次發生嘩變的事情。
相豫章把權貴富人們送過來的禮單推到韓行一麵前,並貼心給韓星一斟茶一盞,親手塞到他手裡,“三娘可以作保,我絕對沒有恐嚇任何人,這些都是他們心甘情願送給阿和的。”
“東西這麼多,咱們怎麼花啊,不對,是怎麼辦生日宴才好?”
察覺到自己說漏嘴,相豫章立刻改口,“畢竟是阿和的十二歲整生日,咱們得好好大辦一場。”
“至於收上來的禮,我都想好了,以阿和的名義分配各個軍隊。”
相蘊和眼皮輕輕一跳。
韓行一翻看禮單的動作微微一頓。
相豫章爽朗笑道,“我活了三十多年,臉皮一向放在地上踩,阿和不能這樣。”
“阿和才十二,以後的日子長著呢,得有一個好名聲。”
有了好名聲,後麵的繼承人的事情多少能順當點。
——畢竟是前所未有的皇太女,哪怕他與貞兒是開國皇帝,想要擁立阿和,遇到的阻力也不會小。
韓行一放下禮單,看了一眼相豫章,意味深長道,“主公愛女兒之心,古之未有。”
“那是因為阿和值得。”
相豫章拍了怕相蘊和肩膀,“我的阿和這麼好,我當然願意寵著她。”
相蘊和心頭一軟。
是日,權貴富人們送上來的禮物會被相蘊和充作軍費的消息不脛而走,在各個軍隊中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熱烈討論——
“把彆人送給她的禮物充作軍費?我沒聽錯吧?世界上居然會有這麼好心的小女郎?”
“你當然沒有聽錯,就是有這麼好的女郎,不喜奢華不喜享受,跟我們底層軍士同甘共苦,同仇敵愾。”
“不愧是豫公與二娘的女兒,女郎真好!”
“女郎的好多著呢。”
“當初盛軍攻打方城,豫公二娘都不在,隻有五千新兵蛋子跟一座破破爛爛的城池,怎麼看怎麼守不住。正常守將看盛軍來勢洶洶,早就屁滾尿流逃跑了,女郎不僅沒逃跑,還把盛軍嚇退了——哦,對了,我就是那時候的盛軍,現在投降了豫公。”
相蘊和守城的事情借著軍費的東風,徹底在中原大地傳開。
一時之間,投降相豫章的軍士們感覺自己的未來一片光明。
龍生龍,鳳生鳳,一代雄主的女兒當然是梟雄,有這樣的女兒在,九州天下的局勢穩了!
原本還在猶豫的牆頭草紛紛向相豫章示好,相豫章的勢力再一次得到極大的擴張。
得中原之地得天下這句諺語在相豫章身上發揮得淋漓儘致,以至於讓其他勢力紛紛結盟,一同抵禦相豫章的侵蝕。
消息傳到商溯耳朵裡,脾氣算不得好的貴公子臉色變了又變,“相豫章窮瘋了,拿著相蘊和的東西裝大方?”
老仆置若罔聞。
無人答話,商溯罵了半個多時辰,便閒閒止住話頭,“罷了,此事對相蘊和名聲有益,充作軍費便充作軍費吧。”
刻薄的貴公子在戰事上一向敏銳,但在其他的事情上可謂是無比遲鈍,他隱隱覺得這是相豫章為相蘊和好,但又說出來到底哪裡好——行吧,好名聲也算一種好。
隻是平白給他添麻煩,原本準備好的禮物不能充軍費,還要重新準備一套新的生日賀禮來。
商溯一邊罵相豫章窮鬼,一邊重新準備生日禮。
·
“軍師,還有十日便是阿和的生日。”
相豫章喜氣洋洋與韓行一商議,“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咱們在阿和的生日宴便稱王?”
“以後追憶起來,阿和的生日便是我稱王的日子,我每年都有理由給阿和大辦生日宴。”
韓行一斜了一眼相豫章,十分以及非常確定這位梟雄說的是心裡話,更明白這是梟雄在為女兒提前鋪路,他自詡博覽群書,見識極廣,但像這種把立女兒為繼承人寫在腦門上生怕彆人看不見的雄主還是第一次見。
——還彆說,是挺稀奇,絕對能在史書上留下極其濃重的一筆。
韓行一放下禮單,真誠發問,“主公若稱王,那麼二娘呢?”
“是稱後,還是稱什麼?”
韓行一聲音微微一頓,羽扇已舉了起來,遮去半張臉,隻露一雙狡黠眯起來的狐狸眼,“難道與主公一起稱王?”
“二王臨朝?雙日同升?”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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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 第 53 章
◎自她而始,由她傳承。◎
第五十三章
相豫章微微一愣。
——還彆說, 這件事他還真沒仔細考慮過。
倒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是男人,便天然壓貞兒一頭,他為王, 貞兒便該為後, 天下一統, 貞兒便該收起兵鋒,為他生兒育女, 掌管後宮, 做個名傳青史的開國賢後。
而是因為在他心裡自己與貞兒是一樣的人, 一樣的位置,一樣的身份, 自己稱王,貞兒當然也為王, 就如軍師所說, 雙王臨朝,二日同升,這樣才不辜負與他白手起家打天下的貞兒。
但這件事具體如何操作,又該如何昭告天下, 他卻沒有想過。
雙王臨朝的事情對他來講太過理所當然, 他覺得像是呼吸吃飯一樣普遍, 以至於在軍師發問的時候愣了愣, 然後抬眉瞧了軍師一眼, 認真地覺得這廝是在替貞兒試探自己。
“當然是雙王臨朝。”
察覺到韓行一有試探之意, 相豫章立刻表忠心,“貞兒與我同甘共苦, 同生共死, 聯手打下如今的大片疆域, 她不稱王誰稱王?”
“我能入主中原,一靠將士浴血奮戰,二靠阿和聰明急智,三靠貞兒牽製席拓。”
提起自己的發妻,相豫章一臉驕傲,“這三靠,貞兒尤為重要,她大敗席拓於盤水,端平帝才會嚇得魂不附體,帶著宸妃連夜倉促逃出京都,我才得以順利入京,與你商議稱王之事。”
相豫章與韓行一推心置腹,“如果沒有貞兒,就沒有我今日的威風。”
“貞兒為將百年難遇,為主公乃當世雄主,貞兒如此厲害,我怎能委屈貞兒做王後?”
韓行一悠悠笑了起來。
“再說了,我也不敢呐。”
相豫章左手指著薑貞的方向,右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壓低聲音與韓行一道,“我若讓她退而求次去封後,她必會連夜趕來剁了我,然後自己稱王。”
韓行一頷首。
——這絕對是薑二娘能做出來的事情。
在爭權奪勢的這種事情上,相豫章對薑貞有著超乎尋常的清楚認知,“貞兒性子剛烈,做不來在旁人手底下討生活的臣,那人哪怕是她夫君都不行。”
“主公能這麼想,我也就放心了。”
韓行一輕手裡的羽扇搖了起來,“二娘非池中之物,主公若刻意壓製,隻會反噬自身,倒不如退一步海闊天空,與二娘攜手與共,開拓盛世太平。”
“軍師說得對,我絕不會壓製二娘。”
相豫章唏噓歎息,“再說了,我也壓不住不是?”
韓行一搖頭輕笑,“主公明白便好。”
“明白,我當然明白。”
知曉韓行一在擔心什麼,相豫章給自家軍師喂下一顆定心丸,“軍師放心,梁王未平,楚王虎視眈眈,大盛仍有三十萬兵馬,與我們有一戰之力,我不會在這種節骨眼上與二娘爭一時的長短。”
“當然了,以後也不會。”
“隻有庸碌之人才會忌憚夫人比自己厲害。”
“而有才之士,隻會覺得有這麼厲害的夫人是自己幾世修來的福氣,才不會蠢到把劍對著自己的枕邊人。”
韓行一點頭,“主公此言甚是。”
果然是一代雄主,的確是有大智慧之人。
“阿和,你覺得是也不是?”
相豫章話鋒一轉,對著窗柩處蕩悠悠的紗幔招手。
紗幔被掀開一角,露出一張精致小臉來。
韓行一嘖了一聲。
原來存了試探之心的人不止有自己,阿和也在擔心主公防備二娘。
隻是他功夫一般,不曾察覺阿和的存在,而主公是能征善戰之將,早已知曉阿和躲在紗幔後偷聽他說話。
韓行一笑了笑。
“阿父,我覺得很是。”
相豫章的話句句說在相蘊和的心坎上,小姑娘心裡舒坦極了,彎眼笑了起來,“阿父是聰明人,才不會嫉妒打壓阿娘。”
阿父與阿娘前世的刀劍相抵,應該不會在今生再度上演。
——因為有她的存在,所以阿娘與阿父願意各退一步。
相豫章被相蘊和誇得心裡美滋滋,“那當然,阿父才不會做蠢事。”
“怎麼隻有你?”
隻有相蘊和露出臉,相豫章便問了一句,“七悅呢?還在睡?”
相蘊和推了下自己身後呼呼大睡的薑七悅,“七悅,醒醒,阿父與軍師說完話啦。”
“啊?說完了?”
薑七悅揉了下惺忪睡眼,整個人迷迷糊糊的。
爭權奪勢與陰謀算計對於她來講著實晦澀難懂,天書似的讓人打瞌睡,她沒聽幾句便睡了過去,被相蘊和推了一把,這才從睡夢中醒來,打著哈欠問相蘊和,“義父都說了什麼?你聽到你想聽的話了嗎?”
“聽到啦。”
相蘊和莞爾一笑。
薑七悅提著的心這才徹底放回肚子裡,口齒不清嘟囔一句,“那就好。”
“既然你想聽的話都聽到了,那咱們就回去睡覺吧。”
入主皇城之後事情多得很,連她這種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已經好幾日沒有睡個安穩覺,乍一聽天書似的謀略,可不就是困意襲來擋都擋不住嗎?
“恩,咱們回去睡覺。”
相蘊和笑眯眯牽起薑七悅的手,與相豫章韓行一道彆,“阿父,軍師,我們先走啦。”
薑七悅跟著道,“義父,軍師,我們走了。”
“去吧。”
韓行一揮揮羽扇。
相豫章還想再說什麼,但見薑七悅困得眼睛睜不開,便把自己沒有說出口的話咽回肚子裡,跟著韓行一一同點頭,“回去好好休息。”
“你才十二,不用著急替阿父分憂。”
“知道啦。”
相蘊和笑著點頭,跟薑七悅一同走出宣政殿。
兩人身影消失在宮道,相豫章收回視線,抬手往自己嘴裡喂了一口茶,眼睛看著韓行一的臉,“軍師,你覺得阿和如何?”
韓行一挑了下眉。
——來了來了,主公的試探終於來了。
“阿和很好,年齡雖小,但頗有主公與二娘之風。”
韓行一給出自己的答案。
這是盛讚,相豫章虎目舒展,稍稍鬆了口氣,但並未全部放心,而是又問了一句,“既有我與二娘之風,想來也能繼承我們夫妻倆的家業了。”
韓行一眼皮輕輕一跳。
這話不再是試探,而是明晃晃的表態,相豫章要立女兒為繼承人,態度很堅決,說這話不是試探他的態度,看他支不支持自己,而是通知他一下,你不同意也沒關係,我們夫妻倆目前隻有這麼一個孩子,這孩子還這麼優秀,不立她立誰?
韓行一琢磨了一下,“主公正值壯年,二娘風華正茂,立繼承人一事不必操之過急。”
這話相豫章不大愛聽。
韓行一知道他不愛聽,但作為縱觀全局洞若觀火的軍師,他不能隻說漂亮話哄相豫章開心,若是這樣,與那些佞臣奸賊有什麼區彆?
“阿和若為男子,主公立她,我絕無二話。”
韓行一道,“但阿和為女子,為人處世之上遠比男子艱難,旁的不說,單隻說生育之險,古往今來,多少女子命喪生育難關?”
“若阿和挺不過這一關,主公與二娘的心血豈不是付之東流?”
相豫章的臉色登時變了,“阿和絕不會如此!”
“我也希望阿和不會如此。”
韓行一道,“但這種事情誰能說得好?哪怕是當世神醫,也不敢保證自己手下的產婦能母子平安。”
這種事情的確非人力能所能及,相豫章眉頭擰了起來,虎目閃過一抹戾氣。
——他最討厭這種自己無能為力的感覺。
“主公且緩緩。”
韓行一抬手給相豫章續了半盞茶,把茶水送到相豫章手邊,“阿和才十二,主公這麼著急做什麼?”
“且再等幾年。”
“等阿和定了性子,等天下歸於太平,主公擔心的事情,或許就能迎刃而解,不攻自破。”
相豫章接了茶,卻沒喝,隨手放在案幾上,沒有好氣問韓行一,“天下太平,便能保阿和生產無憂?”
“太平盛世時,遇到神醫的機會總比亂世之際大一些。”
韓行一道,“女子年齡大些再生產比少女之際便產子的風險小這種事情,主公不會不知道吧?”
這種安慰聊勝於無,相豫章敷衍應了一聲,“知道。”
“知道就好。”
韓行一重新搖起羽扇,“既然知道,主公便不必著急立阿和為繼承人,更不必著急為阿和選婿,且等個三五年時間,她在亂世之中展露頭角,不必主公為她鋪路,她自己便成為就一番事業。”
“至於我們所擔心的生育之險,既然擔心,便提前準備著。”
“遍訪名醫,修建官方醫館,大力提拔人才,讓女子生育風險儘可能降到最低。”
“如此一來,不僅阿和能享受醫術上的便利,九州百姓也能跟著沾光。”
韓行一長長歎息,“天下亂了這麼久,白骨露野,赤地千裡,百姓民不聊生。”
“若醫術有所提升,這些幸存下來的人們,或許還能看一眼姍姍來遲的盛世太平。”
相豫章擰著的眉頭緩緩放平,“你說得對,的確應該多建醫館,提拔醫術上的人才。”
“不僅是醫館,還有太學,書館,全都要修建起來。”
韓行一道,“主公,咱們的確入主了京都,但這隻是一時的,能不能坐穩中原之地,成為九州霸主,還需看您與二娘接下來的舉動。”
這話如當頭一棒,讓相豫章瞬間清醒過來,入主京都隻是一個開始,遠沒到能讓他驕傲自滿的程度,更沒有能讓他興致勃勃冊立繼承人的資本。
——前有狼後有虎,旁邊還有一個磨刀霍霍想要攻打回來的端平帝,他的心有多大,才會覺得大事已定,可以琢磨繼承人安排後事了?
相豫章驚出一身冷汗。
片刻後,他斂袖起身,對著韓行一一鞠到底,“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軍師,多謝你為我指點迷津。”
“主公不必如此。”
韓行一忙起身,將相豫章攙起,“為主公分憂解難,本就是軍師之責。”
相豫章歎了一聲,“若無軍師勸阻,隻怕我已飄飄然不知天高地厚。”
“罷了,冊立阿和的事情暫且放一放,咱們先把中原之地坐穩。”
韓行一頷首。
但相豫章多少有些不甘心,“雖說不冊立阿和為繼承人,但該做的準備還是要做的。”
“軍師,我給你透個底,我見過貞兒生阿和的慘狀,這輩子不想她再遭這種罪,若無意外,我隻會有阿和一個孩子。”
韓行一掀了下眼皮。
——恩,是他家主公的作風。
“主公坦蕩相告,行一記下了。”
韓行一道。
倆人都是聰明人,這句話的分量彼此都知曉,繼承人的事情告一段落,倆人開始忙活相蘊和的生日宴與稱王。
相豫章的封號不用想,相蘊和早已與他說過,他建立的王朝是夏朝,所以直接稱夏王。
相姓出自夏朝的一位帝王,上古時期的君主姒相,此君主雖為傀儡,被臣子寒浞弑殺,但到底是相姓的祖先,尋根問祖給自己貼金的情況下,相姓之後稱夏王很正常。
至於薑貞,相豫章卻有些不好拿主意,便飛馬傳書問薑貞。
信使八百裡加急,薑貞的回信來得很快,隨手抓來的宣紙上洋洋灑灑寫了兩行字,意思簡潔明了——薑王。
自她而始,自她傳承。
薑姓一脈,由她開創新的史篇。
相豫章哈哈一笑,“不愧是貞兒,與我想到一處了!”
“貞兒這麼厲害,何須拿祖先給自己貼金?她自己便是後人爭相沾親帶故的大聖大賢。”
“對,嫂子就是很厲害。”
左騫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嚴三娘極為認同相豫章的話,“二娘超凡脫俗,乃超世之傑。”
韓行一更無二話,連提醒相豫章薑貞此舉把他壓了一頭這種事情都懶得說。
——當然,說也沒用,主公這麼喜滋滋,他犯不著在這種無足輕重的事情上觸黴頭。
相蘊和笑了起來,“阿娘很襯這個封號。”
不是王後,不是彆人的附庸,阿娘自己便是與阿父平分秋色甚至壓阿父一頭的王。
“傳令下去,準備雙王臨朝的冊封禮。”
封王之事一致通過,相豫章吩咐親衛,“我為夏王,貞兒為薑王,阿和為壽昌公主。”
相蘊和眸光輕轉,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大膽念頭,抬頭看著相豫章的眼,輕聲問出自的疑惑,“壽昌公主?”
“對,封號壽昌。”
相豫章伸手揉了下相蘊和的發,爽朗一笑,毫不掩飾自己的小心思,“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意思。”
【📢作者有話說】
韓行一:咱先坐穩中原之地,再去琢磨冊立繼承人。
相豫章:好的——我女兒都受命於天了,你們懂我意思不?
眾武將:懂懂懂!
某三郎:哦,這封號挺吉利,一聽就能長命百歲對了,封地是哪?食邑多少?相蘊和勞苦功高,你不能虧待她。
相豫章:這智商不會遺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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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 第 54 章
◎不甘人下的野心。◎
第五十四章
相蘊和心中一喜。
阿父竟也與阿娘一樣, 要將她當做繼承人來培養了嗎?
阿娘將她視為自己的繼承人她並不意外,阿娘是女人,天生便比男人更能共情女人, 也更容易看到女人的不易。
同樣是白手起家打天下, 阿娘所遭遇的困難遠比阿父多得多, 而這種磨難也更加堅定阿娘立她為繼承人的心,這意味著阿娘不僅在男人主導的世界打出一片天, 更改寫了傳承了幾千年祖製規矩, 對於阿娘來講, 這是比在廢墟之上重新建立一個國家更有成就感的事情。
所以她必須是阿娘的繼承人,也隻會是阿娘的繼承人。
——這意味著阿娘將曆史上將相王侯儘數踩在腳下, 開創一個全新的時代,一個完整的屬於她的時代。
但阿父完全不同, 亂世之中女人抵抗風險的能力天然比男人低, 生育之險讓原本屬於女人的優勢變成劣勢,也讓無數想要以女兒傳家產的父母們忍不住打起退堂鼓——女兒若折在生孩子的鬼門關裡,那他們的萬貫家財又傳給誰?
阿父原本可以規避這一切,就像無數個開國皇帝一樣, 隻要自己把王朝的基業打得足夠好, 兒子孫子們平庸一些也無妨, 隻要不是昏聵到極致, 連晉朝宋朝這種王朝都能苟個幾百年。
可是阿父沒有。
他與阿娘一樣, 看到她不甘人下的野心, 看到她閃閃發光才能,然後掙紮猶豫之後, 還是將家國重擔交給她。
女兒又何妨呢?
世俗規矩自有他們來抗, 她的對手隻有她自己, 隻要她能在亂世之中活下來,她便是他們無可爭議的繼承人。
相蘊和手指慢慢攥緊衣袖。
——她會活下來的,比誰活得都好。
“阿父,壽昌封號的寓意很好,我很喜歡。”
相蘊和抬頭,看著麵前落拓不羈的雄主,聲音雖輕,但也篤定,“阿父,我一定不會辜負你對我的期望。”
相豫章哈哈一笑,“這是自然,阿父對你有信心。”
“義父對阿和有信心,那對我呢?”
薑七悅從相蘊和身後探出小腦殼。
相豫章伸手揉了下薑七悅的發,“對你也有信心。”
“既然有信心,那義父準備封我什麼?”
薑七悅眼前一亮,笑著追問。
相豫章道,“阿和是公主,你當然也是公主。”
“封號麼,軍師幫你擬了幾個,你喜歡哪個,義父就封你哪個。”
“原來軍師早就擬好了封號,居然還不告訴我。”
薑七悅立刻轉身問軍師,“軍師,你都幫我擬了什麼封號呀?”
這種討封賞的行為旁人做起來頗為市儈,偏薑七悅自帶嬌憨之氣,追問起來隻讓人感覺天真可愛,全無功名利祿之感,軍師韓行一向來討厭蠢人,可見薑七悅眉眼清澈嘴角含笑,難得對這種腦袋不大靈光之人有了幾分好脾氣。
“都是一些吉祥如意的好封號。”
韓行一道,“昌平,取昌盛太平之意;長寧,取長治安寧之意;安樂,取平安快樂之意。”
這些封號無論從家國政治方麵講,還是從個人期許方麵講,都是極為出挑的封號,讓苛刻如薑貞都挑不出什麼錯,嚴三娘聽得頻頻點頭,“軍師果然用心了。”
“不好不好,我都不喜歡。”
但薑七悅卻直搖頭,“軍師,還有沒有其他的?”
韓行一雖是起義軍頭領中年齡最小的,但地位卻極高,連相豫章與薑貞都要給他幾分薄麵,甚至看他臉色行事,像今日這種被人全麵否定還是第一次,韓行一看了一眼薑七悅,眉頭不由得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軍師,你也有今日!”
軍師一貫愛多心,相豫章嬉皮笑臉打圓場,“果然是小女孩家家的心思不好猜,連你都猜不到她們想什麼。”
“的確不好猜。”
韓行一敷衍應了一聲,眼睛看著薑七悅,“女郎想要什麼樣的?”
其實薑七悅也說不準自己想要什麼樣的封號,一時間被韓行一問住了,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駁軍師麵子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
薑七悅撓了撓頭,“恩我也不知道。”
“軍師做事向來妥帖,不會隻擇三個封號讓阿父挑選。”
相蘊和笑了一下,不著痕跡把事情圓過去,“敢問軍師,可還有其他封號備選?”
這話說得極有水平,既捧了韓行一,又讓薑七悅有了再選擇的餘地,韓行一瞧了眼笑眼彎彎的相蘊和,忽而覺得立她為繼承人也不錯,最起碼繼承了主公與二娘的聰明,在她手底下做事不會太難。
——他比主公二娘小太多,日後必是輔政托孤的人選,一個好的繼承人對他來講無比重要。
“有。”
韓行一輕揮羽扇。
親衛會意,取來韓行一之前定下的封號,雙手捧到相蘊和與薑七悅麵前。
“太好了,居然有這麼多,三娘說得不錯,軍師果然用心了!”
薑七悅喜出望外。
相蘊和刮了下薑七悅鼻梁,“還不快謝謝軍師?”
“多謝軍師!”
薑七悅笑著向韓行一道謝。
韓行一微頷首。
薑七悅與相蘊和湊在一起看封號。
韓行一選出來的封號都是寓意極好的封號,但薑七悅都不喜歡,最後看到韓行一隨手寫下的草稿,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指著上麵龍飛鳳舞的幾個字的大聲道,“阿和,我要這個!”
“千金公主?”
字寫得有些潦草,相蘊和辨彆起來有些吃力。
“對,就是千金公主!”
薑七悅重重點頭,“這個封號很好,聽起來就是父母的掌中寶,我很喜歡。”
相蘊和笑了起來,伸手捏了下薑七悅的小臉,“恩,那就這個了。”
韓行一微微側目。
這是他想封號之際隨手寫下的,沒有家國重擔,更沒什麼美好寓意,可謂是所有封號裡最普通的一個,可就是這麼一個封號,卻讓薑七悅如獲至寶,思及原因,不過是小姑娘心思質樸,單純無暇,榮華富貴對她來講不過是過眼雲煙,家人的疼愛才是她心裡最最重要的事情。
韓行一多看了一眼薑七悅。
大抵是這段時間在京都吃得好,小姑娘臉上長了一些肉,看上去比在盤水的時候氣色好了許多,眉眼雖沒有相蘊和那般精致,但也珠圓玉潤,嬌憨可愛,彆有一番英氣味道。
——恩,是個當千金公主乃至武將封侯的好料子。
“既然女郎喜歡,便以千金為公主封號。”
韓行一收回視線。
薑七悅謝了又謝韓行一。
兩王公主們的封號定好,接下來便是軍師韓行一,相豫章薑貞稱王,他自然是國相,他之後,便是武將們的封號。
嚴三娘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武將能自己選封號的場景,還彆說,這種事情發生在相豫章麾下著實不讓人意外。
“揚威!我要揚威將軍的封號!”
嚴三娘挑了自己最喜歡的。
被嚴三娘耳提麵命看了幾本書的左騫琢磨了一會兒,也選了自己想要的,“三娘揚威,那我就昭武吧。”
封號全部定了下來。
一道道王令自皇城發出,稱王入相與出將同步進行。
王令傳至九州,天下又是一番動蕩。
得中原者得天下,占據中原之地的相豫章自然成了各方勢力的眼中釘肉中刺。
此時大盛太子已自立為王,北上與皇叔盛元洲合兵一處。
皇叔盛元洲原本北征梁王,但此時京都被占中原失守,一時間無暇再征討梁王,與梁王雙方罷兵,奉太子為帝,商議光複中原收複京都之事。
相豫章曾經投靠過梁王,在梁王手底下做過事,梁王比誰都清楚相豫章的實力,見相豫章虎踞中原,不由得心中大懼,權衡利弊之下,果斷與皇叔盛元洲議和,雙方商討一同攻打中原之地。
而此時一統江東的楚王也與兩人暗通款曲,言他們若攻打相豫章,他必出兵牽製,讓相豫章首尾難以相顧。
相豫章知曉自己坐鎮中原,各方勢力必會握手言和一同攻打自己,便實行外緊內鬆的政策,各個關隘重兵防禦,京都則張燈結彩,慶祝相蘊和的十二歲生日,更慶祝自己前所未有的大勝利。
中原邊境的調兵遣將並未引起京都的騷亂,而相豫章的大肆慶祝更是讓京都百姓吃下一顆定心丸。
——若無一統天下的資本,誰敢這般慶祝?這亂了幾百年的神州大地,終於要恢複太平了。
“壽昌公主?”
整座城市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慶祝之中,商溯遙看京衛們掛出來的封號,頗為讚許點點頭,“寓意不錯,長壽昌平,是個好封號。相豫章還算有點良心,給了她這個封號。”
再瞧一眼毫無寓意千金公主,刻薄貴公子十分嫌棄,“這個封號定是相豫章自己取的,韓行一那廝取不出這種敷衍封號。”
老仆不置一詞。
“時候不早了,咱們也出發吧。”
商溯早已習慣老仆的沉默寡言,見天色已至,便吩咐眾人出發,與無數為相蘊和賀壽的人群彙聚一處,一同湧入這座他無比熟悉又頗為陌生的皇城。
雙王臨朝,公主生日,哪怕外麵已兩軍對陣,但各方勢力還是送來賀禮,做一做麵子情。
隻是這麵子情裡保藏禍心,借刀殺人的把戲再次被他們玩得風生水起,一擔擔賀禮之下藏著見血封喉的箭/弩與利刃,百步之外便能取人性命。
盛大的慶祝才剛剛開始。
“七悅,你與阿和一起受封,一會兒你離阿和近一點。”
相豫章笑眯眯地拍了拍薑七悅肩膀。
薑七悅笑著點頭,“知道啦,義父。”
“這句話你說了好幾遍了,我記在心裡了。”
相豫章平時並不是愛囉嗦的人,今日一句話卻重複好幾遍,薑七悅奇怪看了眼相豫章,不免有些納悶,可當她看了一眼後,她心裡更納悶了。
——相豫章禮服之下穿的是薄甲。
她是習武之人,穿沒穿甲她一眼便能看出來,但相豫章今日稱王,衣服頗為隆重,一層又一層的錦衣華服下,她並未察覺裡麵的薄甲,可當現在離得近了,那極難察覺的薄甲的輪廓還是被她看出了端倪,她看了又看相豫章的衣著,再瞧瞧相豫章的身後,後知後覺發現不對勁來。
三娘著甲,小叔叔著甲,每一個親衛都著甲。
武將們著甲受封很正常,可第一個受封的軍師受封之後便沒了蹤跡便有些不正常了——比阿和還手無縛雞之力的軍師出現在血肉橫飛的絞肉場裡,是被人動動手指便能捏死的一盤菜。
薑七悅皺了皺眉,手指從厚重的禮服之下探出來,握住相蘊和的手,“阿和,一會兒你站在我身後,無論什麼情況下都彆探出頭。”
“好呀。”
相蘊和回握著薑七悅的手,麵上帶著淺笑,眼睛便如細碎的星辰一般璀璨,她衝薑七悅眨著眼,安撫著陡然發現不妥的如同炸毛小老虎一樣的小姑娘,“七悅,我們不會有事的。”
薑七悅不大相信相豫章的部署。
她們現在在受封的高台上,是活生生的靶子,一支弩/箭飛過來便能要她們的性命。
“有事沒事要明天才知道。”
薑七悅幽怨地看了一眼相豫章。
雖說他們父女三人當靶子很合適,但一個弄不好便是被人滅門,義父的腦殼是被軍師踢了麼?怎麼不拿軍師當靶子?
薑七悅心中腹誹。
弩/箭劃破長空,直衝三人而來。
薑七悅瞳孔微縮,劈手奪下親衛手中箭,劈開破風而來的弩/箭。
【📢作者有話說】
小商:是時候英雄救美——臥槽,阿和救命!!!!
七悅:??????????
個人武力值大揭底,讓我們猜一下誰是最菜的那一個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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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第 55 章
◎相蘊和根本不需要他來救。◎
第五十五章
弩/箭被薑七悅劈開的那一瞬, 周圍親衛們紛紛跳了出來——
“保護大哥!”
“保護王上!”
“保護公主!”
稱呼雖各不相同,但動作整齊劃一,盾牌瞬間被立起來, 如鐵桶一般將父女三人護在裡麵。
驟變突生, 皇城亂成一團。
商溯眼皮輕輕一跳, 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這不是慶祝生日該有的喧鬨。
“有人行刺?”
商溯手指微曲,挑開轎簾。
轎簾外已是一片狼藉。
今日前來皇城給相蘊和賀壽的人非富即貴, 個個都是金奴玉婢養大的貴人, 哪怕九州戰火紛飛, 但也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在京都安享富貴, 大盛皇帝倉皇出逃,那麼效忠相豫章也沒什麼大不了, 是以, 相豫章才能順利接手京都,幾乎不曾損傷一兵半將。
富貴錦繡裡養出來的貴人們不會親至戰前,更不曾見過戰爭的殘酷與血肉橫飛的場麵,當刺殺陡然開始, 鐵與血映入自己的眼眶, 甚至溫熱的鮮血噴灑在自己臉上之際, 這些貴人們才陡然發現, 原來自己身處亂世, 求生本能讓他們尖叫著逃命, 讓原本便嘈亂不堪的皇城更加兵荒馬亂。
刻薄的貴公子極為討厭這種人性在生死關頭的醜陋,豔麗鳳目急速轉著, 尋找著相蘊和的身影, “相蘊和在哪?快去保護相蘊和。”
他記得那是一個嬌怯病弱的小姑娘, 是嬌花照水,更是弱不經風,根本經不起這樣的驚嚇。
——至於小姑娘曾在大軍壓境之際登城樓撫琴的臨危不懼,早被他拋之腦後。
“壽昌公主此時在受封台受封,有親衛保護,無需我們施以援手。”
周圍亂得厲害,扈從有些猶豫,“倒是您,三郎——”
商溯聲音不耐,“受封台那麼高,她在那裡就是一個活靶子。”
“快去保護她,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刻薄的貴公子從不是什麼禮賢下士的人,此話一出,扈從們不再猶豫,互相對視一眼,應諾向受封台而去。
商溯看向高高的受封台。
那裡已被立盾的親衛們圍得密不透風,似乎是一個極為安全的所在,暫時不會讓相蘊和有生命危險。
他稍稍鬆了口氣,給自己斟上一盞茶。
來給相蘊和慶祝生日的權貴極多,此時他剛從宮門而入,尚未抵達宮苑之中,因為仍在馬車之上,尚未下車入宮苑。
宮苑裡因為行刺之事亂成一團,他這裡因直通宮門而被貴人們當成逃生之路,尖叫著的人群從宮苑之中湧來,擠得他的馬車被迫停在宮道角落。
“砰——”
不知哪個不長眼的人擠壞了馬車的一角,馬車劇烈一晃,商溯剛斟的茶尚未送到自己嘴邊,便被馬車的震/動而儘數灑在案幾之上。
這麼下去馬車遲早會被擠散架,商溯煩不勝煩,收起茶盞,摘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放在貼身衣物裡,馬車上掛的有他偶然把玩的精致佩劍,伸手抓起佩劍,佩劍挑起轎簾,他走出車廂。
馬車外是一片亂象——
“快!快保護女郎!”
“二郎呢?二郎去哪了?!”
“快跑!”
沒有馬車的阻擋,尖叫著逃命的人群更加直觀闖入商溯視線,在生與死邊緣遊走的人沒有理智可言,他冷眼瞧著擁擠人群,隻覺眼前的一切荒唐又真實。
馬車已被擠得不成樣子,晃得讓人站不住,於是他手握佩劍,準備從馬車上跳下來,但宮門是為數不多能逃出生天的出口,求生的本能讓這些人不顧一切往宮道的方向衝,以至於他被堵在馬車的架子上,無處落腳。
“”
方才扈從們是怎麼擠出去的?
“叮——”
有弩/箭/射/出,撞在盾牌上,發出一聲刺耳輕響。
商溯心口一跳,呼吸頓了一瞬。
他抬頭,隔著逃命的人群看向宮苑中受封台的方向,那裡此時被刺客圍攻著,見血封喉的利劍與弓/弩在日頭下閃著寒芒,讓一個個身著親衛薄甲的男人無聲倒下。
這顯然是精心策劃的刺殺。
擁擠的人群將相豫章的人全部隔絕在外,宮苑裡隻有二十幾個親衛在身邊,隨著刺客的逼近,親衛們在逐漸減少,刺客們來到豎著的盾牌麵前,一麵盾牌倒下,淬了毒的長矛刺了進去,但幸虧裡麵的人反應極快,長矛被人隔開,盾牌重新立起來。
被刺客撕開一道口子的盾牌再次圍成一片。
但刺客極多,又是有備而來,盾牌後的親衛根本支撐不了太久,若無外麵的人來救援,裡麵的人遲早會被刺客斬為兩段。
但問題是逃生的人群堵滿了各個宮道,外麵的羽林衛根本進不來,至於推倒宮牆讓羽林衛進來則更不可能,皇城的每一道宮門都是一處堅不可摧的防禦,絕不是三兩下便能被人推倒的存在。
而行雷霆手段,將逃生的人全部殺光,讓羽林衛進來救人,則太耽誤時間,殺人與清理屍體的時間也足夠刺客取了相蘊和的性命。
商溯眯了眯眼。
——眼下隻能靠他救相蘊和。
短暫思考一瞬,商溯吩咐身邊僅剩的幾個扈從,“進宮苑,撿弓/弩,占領高位,以弩/箭/射/殺刺客。”
人手不足,便隻能偷襲。
幸好他的扈從個個身手極好,能以一敵十,若他籌劃得當,興許能救下相蘊和。
扈從們一躍而上,跳進宮苑之中。
商溯提著劍,踩著擁擠人群的肩膀,跟著扈從們翻進宮苑之中。
老仆亦步亦趨跟在商溯身後。
進了宮苑,裡麵的血流成河更有一個直觀的感受,商溯素來討厭這種血腥場景,不由得皺了皺眉,但眼下不是喜好厭惡的時候,相蘊和的安危更重要,先前進來的宮苑的扈從們見他跟著進來,忙不迭圍在他身旁,如此一來他有二十多個人,殺人奪弓/弩的事情便一氣嗬成。
手裡有了足夠多的弓/弩,他便吩咐扈從們占據各個緊要高位。
——雖人數遠遠在刺客之下,但地勢與他的謀劃足夠補齊這些劣勢。
緊要高位被扈從占領。
商溯看向老仆。
老仆早已撕了塊錦緞裹在長矛上,當成簡陋的旗幟,商溯一聲令下,他便打起旗語。
站在各個高位的扈從看到旗語,手中弩/箭瞬間出動。
刺客們應聲而倒。
宮苑裡血流成河。
習武之人向來感官敏銳,哪怕被盾牌所圍,看不到外麵的場景,薑七悅也能聽到外麵的動靜。
弩/箭破風而來,周圍刺客倒了大片,攻勢稍稍減弱,頂著盾牌的親衛們的壓力頓時小了不少,這大概是羽林衛趕來了,正在收拾刺客,薑七悅沒有多想,隻覺得相豫章兵行險著,分外莽撞。
薑七悅不悅道,“義父,你太莽撞了。”
“咱倆也就算了,你怎麼能把阿和都牽扯進來?”
“這話說的,阿和的命是命,義父的命就不是命了?”
相豫章不滿。
撕拉一聲,薑七悅扯開身上繁瑣衣服,相豫章並未提前告知她會有刺客前來行刺,她身上連甲衣都沒有,隻甩開身上的寬袍廣袖,讓自己行動之間不被衣服束縛。
薑七悅道,“不一樣。”
“阿和不會武功,萬一傷到她了怎麼辦?”
“我不會成為你們的累贅的。”
力氣遠不如薑七悅,身上的衣服又極重極繁瑣,相蘊和沒有學薑七悅撕開外衫,從親衛手裡拿了劍,劈開繁瑣的衣物。
精致的衣物頃刻間被相蘊和砍得隻剩下短短的衣袖,相豫章看得直心疼,沒舍得毀自己身上的衣服,隻小心翼翼脫下來,輕手輕腳疊放在一旁。
相豫章也聽到了外麵的動靜,心裡正在奇怪羽林衛怎來得這麼快,“你們兩個不必太過擔心,有軍師運籌帷幄,此事必然萬無一失。”
“萬無一失?”
薑七悅看了眼對韓行一無比信任的相豫章,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被韓行一下了降頭,“如果真的萬無一失,那軍師怎麼先跑了?”
“轟隆隆——”
沉重的聲音突然響起。
緊接著,是地麵開始下沉。
周圍親衛立著盾牌,半人高的盾牌將受封台遮得嚴嚴實實,連陽光都透不進來,但在受封台開始下移的那一刻,卻有燭火從底下透進來。
像是機關開啟,有什麼東西被移開,高聳的受封台一寸一寸下移,而底下透著的微弱燭火,也因受封台的下移而越發明亮。
習武之人站在這種下沉的受封台不受影響,但相蘊和有些站不穩,薑七悅眼疾手快,連忙摻了她一把,她扶著薑七悅手,道了一聲謝,疑惑看向自己的父親。
相豫章眉眼疏朗,絲毫不意外受封台的突然下沉。
相蘊和懸著的心這才放回肚子裡。
她隻會些自保的功夫,聽不到外麵的動靜,但見受封台下沉,便知一切都在阿父掌握之中,既然如此,她有什麼好擔心的?
隻是可惜了被她毀掉的衣服,她還是第一次穿這麼漂亮的衣服呢。
相蘊和摸了摸身上所剩無幾的料子,不免有些心疼。
“不用心疼。”
看出她的心思,相豫章伸手彈了下她鬂間珠釵,笑眯眯說道,“等抄了那幾戶給刺客們當內應的世家,有的是料子給你做衣服。”
如此一來,不僅徹底拔掉大盛安插在京都的暗樁,更能補充國庫,相蘊和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衝相豫章甜甜一笑,“那便謝謝阿父啦。”
受封台的聲音傳到下麵,軍師韓行一嘖了一聲,“誰說我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