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啟訕訕,「這個……學生也是身不由己嘛,意外意外。」
「不管是不是意外,殿下後來的表現還是有目共睹的,天災和兵禍都處理得很好,臣心中甚是感佩。」楊棟誠懇道。
趙孟啟摸摸鼻子,「運氣,運氣……」
楊棟繼續道,「若是隻到這裡,一切都還好說,但朝臣得知殿下悄然在平江重施經界後,便炸了鍋,每日都有攻訐殿下的奏章送入宮中,什麼樣的無稽罪名都有,在他們口中,殿下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人。」
「不過還好,政事堂諸公還是深明大義的,董相雖然綿軟了一些,但在此事上卻是旗幟鮮明的表示支持,程相和馬相也是挺身而出壓製諸多非議,最重要的是,官家更是難得的表明態度,申斥和懲處了不少彈劾者。」
「隨後,那些人見無法通過朝堂製止經界,所以他們跑到地方上串謀……不得不說,殿下的應對簡直精彩絕倫,不但破滅了他們的陰謀,讓他們吃了個大大的啞巴虧,而且後麵一係列措施,也給將來全麵經界開啟了良好的局麵。」
「但,這也讓某些人更加慌亂,窮凶極惡之下,便不擇手段要至殿下於死地,幸而消息傳到臨安時,也得知殿下無恙,否則……」
「雖然這種事很難查到所謂的真凶,但官家依然尋其他借口處置了許多人,讓百官都清楚了殿下在官家心中的地位。」
「從這之後,雖然還有彈劾非議經界之事,卻沒人敢直接把矛頭對準殿下了,畢竟官家雖然衰老,但護犢之情卻更甚。」
聽到這裡,趙孟啟默默點頭,他自然也是知道,自己在地方上能那麼順利,肯定是有些人在替他遮風擋雨。
楊棟瞟了他一眼,又說道,「再後麵,殿下誘之以重利,籠絡到越來越多仕紳支持,朝堂才稍微安靜一些,然後,蒙古人在邊界的頻頻異動傳到朝廷,就基本沒人再提經界之事了,仿佛認命了一般,然後昨日朝會上,官家隨口提了一句早立太子的意思,便順利通過,所以有了今日這份詔書,似乎所有人都認可了殿下。」
趙孟啟
嗤笑,「有些人會識時務,有些人卻狗改不了吃屎,即便我給出了其他利益,他們想得也不是交換,而是全部都要,他們無非就是在勢頭不利之時蟄伏下來,等待有朝一日尋得機會卷土重來而已,這種事,曆史上多得很,神宗時的改革不就是在這種反反複複中,初衷全失了麼,既得利益集團仍就是勝利者,一切損失都轉嫁給了百姓,動搖了國本,才讓金人輕而易舉攻滅了開封。」
「既得利益集團…這個詞,倒是挺貼切。」楊棟喟然長歎,有種無奈,「可是從某種程度來說,這些人又是大宋梁柱,離了他們,大宋就垮了。」
「確實,實際上朝堂上站著的,包括我,全都屬於既得利益集團,隻不過有些人心中還有良知,還有百姓,有些人,卻隻有他們自己,即使大宋亡了,他們搖身一變,又變成什麼大元大清的忠臣孝子,繼續吃肉喝血,千年不倒。」
趙孟啟說著,不禁有些憤憤然。
楊棟臉上一黯,知道燕王說得是事實,卻還是覺得很刺耳,忍不住轉開這個話題。
「既然殿下知道他們不是服輸,那您認為他們會如何行事?」
趙孟啟皺著眉思考了一會,想了王安石變法,想了範仲淹的慶曆新政,想了韓侂胄的開禧北伐,想了端平入洛,還想到了後來賈似道的公田法和丁家洲之敗,腦海中有了朦朧的概念。
隨後便緩緩道,「鄭莊克段?借刀殺人?挑破離間?捧殺?」
楊棟既驚且喜,「具體什麼計謀,都有可能,總結來說,等殿下犯錯,使殿下失寵,送殿下上戰場,隻要能忍得住,他們遲早能找到殿下的破綻。」
趙孟啟深以為然,「那如此說來,眼下他們認為的機會就是,一,官家又有了一個兒子,還是親兒子,二,蒙古人在醞釀一場大戰,三,我做的事出現大問題。」
「可能還有更多,比如儘早讓殿下成為太子,甚至攝政!到時候,他們可以主動要求經界,到地方瞎搞,引起民間憤懣,最後把罪名丟給殿下……總之,他們手段多得是,殿下接下來走的每一步,都要萬分小心,特彆是官家的關係,一定要謹慎處理。」
楊棟這話裡沒說的是,趙孟啟如果真的直接涉足朝政,那就極容易和老趙產生矛盾,畢竟一山難容二虎。
趙孟啟略作深思,「老師,那您覺得,父皇現在有易儲之心麼?」
「大概是沒有的。」楊棟搖搖頭,組織了一下措辭,「彆看官家總愛做糊塗事,其實他心裡清楚得很,即便感情上,他想讓小皇子繼位,但理智上,他絕對不會,除非他能等到小皇子成年,否則主少國疑,隻會害了小皇子和大宋,何況殿下雖非官家親生,但血脈相差不大,更重要的是,殿下展現出來的能力,所以臣覺得,官家如今擔心的隻是殿下,有沒有容人之心。」
理智?
萬一老趙失去理智了呢?
萬一枕邊風把他吹暈了呢?
萬一小家夥很會討他歡心呢?
都說小兒子大孫子,老爺子的命根子,這玩意可沒啥理智可言。
趙孟啟忍不住心中嘀咕,「老師的意思是說,父皇其實是在試探我?」
「按規矩,這封詔書還是太過潦草,本來也該由宰執一級來向殿下宣詔的,但最後還是落在臣肩頭,說明官家也看出了諸臣的用意,而他心裡,還是比較相信殿下的。」
楊棟說得謹慎,趙孟啟仔細一想,也有點道理,老趙就是喜歡和稀泥。
「那,老師,學生是不是果斷拒絕太子之位,甚至把成婚之事也一並推了,好給父皇一點安全感?」
聽趙孟啟說得這麼直白,楊棟也是哭笑不得,「大致就是這樣吧,臣的建議是,維持現狀,保持與朝
堂的距離,經界之事,不求急,穩步而行,其它國政,能不觸及,就暫且不碰,繼續韜光養晦。」
「好吧,反正我也沒打算從朝堂上著手,嘿嘿,話說那些人現在故意縱容我,那豈非我要玩什麼,都不會有掣肘,對吧?」
趙孟啟的笑容顯得有些賤兮兮的。
楊棟心中莫名有些慌,不知道自己這個學生又打算玩什麼花樣,「殿下,咱說好的,要謹慎!」
「恩恩,謹慎!」
嘴上應付著,趙孟啟心裡卻盤算起了小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