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福州城,華燈流彩,歡歌笑語隨處可聞,一派太平喜樂景象。
與其說是在慶祝大捷,不如說是在宣泄這些日子積攢的惶恐和壓抑,所以才有這年節般的喧囂。
城西南的左翼軍軍營中,兵卒散在營房裡,神情懨懨似乎都很疲倦。
營外飄來的熱鬨,在他們聽來,隻覺得很吵,令人煩躁。
「有什麼好慶賀的,不就是幾個小賊麼,要讓咱們去早就拿下了……」
「好事輪不上咱,卻又日日操練,還要累死累活巡城守門,咱左翼軍啥時候受過這種罪。」
「現在軍紀管這麼嚴,哪裡是人過的日子啊,自打燕王來了福州,老子就沒沾過酒味了……」
「妖秀,整日關在營裡,好些日子沒泄火,老子大槍都要生鏽了。」
「便是許出營又怎樣,你現在有那閒錢?」
作為福建地方最有戰鬥力的左翼軍,其實早已腐朽,淪為一群兵痞,平日軍紀鬆弛,疏於訓練,每天做的事就是在市井上吃拿卡要,賭錢逛窯子。
因為他們又是維持地方治安的主要力量,所以有很多來錢的門路,小日子過得那是一個逍遙快活。
就算亂事爆發後,他們也沒什麼改變,直到趙孟啟到了福州,開始整肅軍紀,還要求每天保持一個時辰操練,讓他們叫苦不迭。
現在大軍出征,城中的駐泊禁軍也被調去做後勤部隊,城防的事就自然落到了他們的頭上。
這又苦又累還沒自由的日子,和以前相比那是天壤之彆,自然怨氣叢生,滿腹牢騷。
不過正常來說,他們也就隻能發發牢騷而已,畢竟來自於上層的意誌不是他們這些小蝦米能抗拒的,除非,有人刻意煽動組織……
中軍節堂,本該森嚴肅穆,但此時卻擺設著筵席,全軍三十多名官佐全部在座,包括統領聶正升,以及作為監軍的推官陳礱。
之所以擺宴,是因為指揮使楊濟今日四十大壽,又逢著大捷的由頭。
要是在以前的話,自然是會大肆操辦,不過如今大夥都不得擅離職守,所以一眾官佐便提議在營中略作慶賀。
楊濟可是左翼軍超級老資曆了,從他曾祖開始,四代人都在這軍中打混,而他自己進入軍中也快二十年了,指揮使都做了十年。
原本他早該升任統領,但六年前陳韡退休回到福州後,便把自己的親信聶正升弄來做了統領。
而楊濟要想升職,那就隻能選擇調到彆處去,可他家都在福州落戶五六十年了,當然是不願去彆的地方,也就隻好一直做著兩個營指揮使中的一個。
表麵上看,楊濟似乎不在乎,實際心中對於搶了自己位置的聶正升,乃至陳家,都是恨之入骨。
左翼軍世代相傳下來,內部關係早就盤根錯節,聶正升一個外人其實很難做到真切掌控,隻是借著陳韡的勢來壓製而已,真正最有影響力的還是楊濟。
既然眾意難違,楊濟的麵子也要給,所以聶正升也就同意了。
隻是當聶正升看到席上擺著許多酒壇,不由眉頭微皺。
「現在非常時期,酒本是不該喝的,不過既然是壽宴,那今日稍作破例,某提議每人三盅為限,楊指揮以為如何?」
楊濟不置可否,隻是舉起酒盅,「末將感謝統領開恩,方有今日大家歡聚一堂之樂,這第一盅,末將先敬統領……」
「不不不,今日楊指揮乃是壽星,按民間傳統,壽星最大,該是某敬你才是,來來,大家一起向楊指揮賀壽,祝楊指揮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福祿壽俱全,飲勝!」
聶正升笑嗬嗬地領著眾將乾完一盅,才放下酒盅,楊濟就給他斟
滿。
「那這第二盅,就該末將回敬統領了,統領人品端正,一直為弟兄們欽佩,我等都是老粗,也不會表達,話在酒中,請滿飲。」
「不用喝這麼快吧。」聶正升一愕,見眾將都舉起了酒,隻好無奈端起,「那某謝過大家抬愛,飲勝。」
這才喝完,楊濟又向陳礱舉起酒,「這第三盅,自然該敬陳推官了,您一個飽學文士,卻要終日與我等粗鄙之人廝混,實在是那什麼,明珠蒙塵……」
陳礱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勁,卻還是端起酒盅,「楊指揮說笑了,陳某文不成武不就,當不得什麼明珠,既然如今咱們皆為同袍,日後自當和衷共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說著客套話,所有人把第三盅都喝完,氣氛突然沉寂下來,底下的軍官全把目光集中到楊濟身上。
「嗬嗬,看來弟兄們並未儘興啊。」楊濟臉上的笑容若有似無,攤攤手道,「其實我也未儘興,隻是統領有令,咱們似乎也不好違悖。」
聶正升笑著揚揚手,「來日方長,等過了這段時間,某再請眾兄弟喝個痛快,現在且多吃菜。」
而這時,楊濟正慢悠悠又給自己滿上了一盅酒,並慢慢站了起來。
聶正升臉色微沉,「楊指揮你這是?」
楊濟後退一步,緩緩把酒倒在地上,畫出一道弧線,「這一盅,依然還是要敬聶統領您的,不過要勞煩您到下麵去喝了。」
聶正升悚然一驚,本想站起來,卻發現兩腿不聽使喚,雙手也開始麻木,而陳礱同樣發現自己使不出力氣。
兩人異口同聲喝道,「楊濟你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