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經拿出潛望鏡看了一眼,忽然怔住了:“這好像是我父王從前行軍時的旗語。”
秦良玉沉聲問:“莫非是來投奔我們的?裡麵可有你認識的人?”
鄭經搖頭:“都未見過。”
何況即便見過,也談不上可靠。
這些年,鄭軍高層為了榮華富貴、身家性命倒戈向清廷的,不知凡幾,也許這一批人就是準備行詐降之計。
他正打算下令,讓將士們鳴炮將這些船隻擊退,秦良玉卻擺了擺手。
“這些人都乘漁民小船,並非訓練有素的水師,觀其吃水程度,也不似重甲之士,多半是不知自何而來的民間義勇。”
鄭經還是想穩一手,覺得把他們都殺了比較好:“可是,如果真是敵人……”
秦良玉沉吟道:“你也發旗語,讓他們停泊到另外一個單獨港口去,我帶士兵去會一會他們。”
片刻之後,一行數十人風塵仆仆,被接引上岸。
為首者體格魁梧,雖衣衫破舊而神采奕奕,望著便是一員驍將,麵對秦良玉的刀鋒劍芒,神情無比坦然。
“咦,是你”,張煌言望著他,露出一縷驚訝之色,“你是那個從前被延平王放走的人……”
“是我”,高一階深深行了一禮。
鄭經驚奇地問:“蒼水先生,你知道他?”
張煌言點點頭:“從前退守廈門時,高一階的母親被清廷抓走,寫信威脅必須離開鄭氏海軍,不然就殺了她。延平王聞訊歎息,道豈必以國事壞爾家事,「汝母萬一不測,終天遺恨,則萬死不足以贖罪也」。遂將他放走,賜千金回鄉救母。”
鄭經默然許久,輕聲道:“我奶奶就是被清廷以極端殘忍的手段虐殺的。”
退守廈門的時候,正值北伐兵敗、風雨飄搖,局勢已經很艱難瀕危了,但他父王依舊同意了放人離開。
也許在那一刻,他想到了許多年前的自己,所以決定成全彆人一家。
這些年,島上養了很多的“閒人”,都是戰死士兵的父母親人。
當年鄭軍行軍都帶著家眷,卻仍有少數遺落在外,如郭華棟將軍的母親。
郭將軍死前的遺願就是母親得享天年,後來也被鄭成功重金贖了回來,如今就在府上養老。
秦良玉也不禁歎息,心想如此英明仁主,一片善心竟不得永年,可見是天不佑大明。
高一階出現在這裡,正因為其母已然壽終正寢,於是糾結了幾十位鄉民,冒死出海投奔鄭經。
“先王恩義,我萬死難贖”,他含淚道,“唯有依依闕下,銜結以報。”
於是,這群人也加入了遠征呂宋的隊列。
秦良玉催促道:“加快速度,傳送門時間要結束了。”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鄭經忽然想起了什麼,飛也似的狂奔回去。
秦良玉:???
觀眾們:???
不是,你要乾啥,傳送門等會關門了!
眼瞅著還剩最後十餘秒,眾人焦急地等待著,鄭經終於去而複返,出現在視線中。
隻見他懷中滿滿當當抱了一大摞物件,手中還拖著一隻巨型口袋,一路狂奔而至,快得隻見殘影。
萬朝觀眾都驚呆了。
好家夥,打包帶走這麼多東西,哪裡像出征,不知道的還以為擱這兒搬家來了。
鄭經好容易跑到麵前,即將跨入傳送門,東西卻又掉了一塊,趕忙轉身去撿。
傳送門發出刺耳的倒計時警報聲:“三、二、……”
秦良玉眼見情況緊急,不假思索掠出,奮力伸手一拉,終於卡在最後一秒將人拽進門。
隻聽轟隆一聲,傳送門砰然關上,隨著一陣天搖地動的巨響,眼前光景飛速變化,已到了呂宋島。
秦良玉轉頭,對著鄭經怒目而視,厲聲道:“你到底想做什麼?我帶白杆兵練兵十餘年,都不曾見過你這般任性妄為之人!”
鄭經被訓得頭一低,小聲道:“我隻想拿上我父王,還有皇爺爺的靈位。”
秦良玉一怔。
“攻打呂宋這樣的大事,總要帶他們一起來見見的吧”,鄭經撓頭說,一邊將懷中靈牌展示給她看。
「明延平王朱成功之位」,「明紹宗孝襄皇帝朱聿鍵之位」。
秦良玉望著二人的牌位,驚奇道:“世子殿下,你們家到底姓什麼?”
評論區,一名來自後世太平天國位麵的熱心觀眾,女將蘇三娘,為觀眾們講解道:
“甲申之變後的第二年,朱聿鍵在福州登基,改元隆武,勵精圖治,意圖北伐驅除韃虜。”
“為此,他招撫百姓,厲兵秣馬,收編整合了許多勢力。”
“李來亨的父親李過就因為隆武帝的招攬,決定帶領闖軍聯明抗清,歸順朝廷,改組為「忠貞營」。”
“延平王本名鄭森,在少年時期為隆武帝收養教導,封侯加國姓,行皇子待遇,改名「朱成功」,送往前線典兵曆練。”
“隆武帝是明末自萬曆以來最傑出的一位英主,無奈時不我與,天勢頹唐,非一人之力可挽。”
“他戰死於汀洲後,延平王年方弱冠,決意起兵複仇……後來就是我們都知道的故事了。”
萬朝觀眾:驚歎。
鄭經……當然也可以叫朱經,他父親是不世之英傑,沒有血緣關係的祖父也是一代明君,怎麼到他這裡整個畫風突變?
果然是「鄭經不正經」。
鄭經打開口袋,從裡麵嘩啦啦倒出一大堆牌位,堆積如山,開始分發給眾人:“臨國公,這是你父親、你奶奶、還有你昔日那些大順軍同袍的。”
李來亨一愣,伸手接過:“多謝。”
隻見上麵寫著「大明興國公李過」、「節孝貞義一品夫人高桂英」、「郢國公高一功」、「皖國公劉體純」、「靖國公袁宗第」等名字,前前後後足有數十塊之多。
他沉默著,眼中泛起淚光。
萬朝觀眾也默然不語。
這些都是昔日的農民軍高層將領,前半生反明,後半生聯明抗清,最終以民族英雄的身份入葬,流芳青史。
改變的,是對明朝的立場。
不變的,是身為漢家英傑的傲骨與忠魂。
鄭經繼續發牌位:“蒼水先生,這是定西侯、還有魏耕先生的牌位。師祖母不在,陳子龍的牌位你也一並拿去吧。”
張煌言拿起族兄張名振的牌位,抬手拂去了上麵的灰塵,歎息道:“你有心了。”
張名振的墳塋在舟山,此地早已徹底荒僻落寞,被清兵在一場戰爭中夷為平地。
他數年前去看過一次,荒草如煙,墓木已拱。
像這樣在軍中病死的,至少留有全屍入葬。
但更多人,比如萬箭穿心的隆武帝,淩遲處死的魏耕,投水自儘後被清人報複性毀屍滅跡的陳子龍……
根本就屍骨無存,隻能建起一座空墳,立衣冠塚。
甚至連墳塋都立不了。
因為他們是清廷眼中的逆寇、叛賊,必須死無葬身之地,就連已經下葬之人都會被剖棺戮屍,挫骨揚灰。
鄭家的祖墳曾被全部挖開,拋屍於野,累累滿地,何等喪心病狂。
鄭經後來為這些逝去的戰魂們有一個算一個,都立了牌位,燃上清香一柱,權當慰藉。
他家的後山靈位累累,那是不知道多少無名英雄的一生。
……
這裡是呂宋東北部的卡加延河三角洲地區,也是鄭成功計劃中的初始進攻地。
西班牙人摧毀了當地的梅尼拉拉賈國,在此建立起了造型繁複的棱堡,以供防衛。
眾人先是派出斥候打探消息,確認無誤後,便開始按照鄭成功的文書執行。
呂宋地形平坦,千裡如川,秦良玉還是第一次打這樣的戰爭……
真是太容易了!
沒想到啊,她白杆兵作為山地奇兵,早已習慣了攀登最為險峻的懸崖峭壁,飛渡天塹,力爭湍流,什麼時候經曆過這麼舒服的天胡開局?
不來個大破敵軍,直搗馬尼拉,都對不起她的手中劍!
首戰即大捷,十分揚眉吐氣。
鄭氏軍隊本來還對這位前朝名將懷有一絲疑慮,至此個個心悅誠服,追隨著她一擁而上,千軍萬馬,如臂指使。
經曆四十餘天的鏖戰,穩步將呂宋島拿下。
同時,李來亨帶著一支奇兵,穿越馬德雷山脈下半葉、奇襲馬尼拉,攻占首府。
西班牙在菲律賓的總督sabinianomanriquedelara出降,統治至此而終,殖民者們也被儘數驅趕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