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首先要知道,表演的目的是什麼。”
許臻手裡拿著一個筆記本,表情嚴肅地道:“你在給觀眾‘講故事’,而不是在向觀眾展示自己。”
“既然是‘講故事’,那麼最重要的就是要讓觀眾沉浸在故事裡,不要出戲。”
說著,他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道:“所以,你表情不要太誇張,台詞也不要念得那麼‘抑揚頓挫’,自然一點就行,彆太刻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在許臻對麵的沙發,徐浩宇一臉疑惑地道:“但是,我要是不做表情,不就成‘麵癱’了嗎?”
“我不想讓觀眾罵我是麵癱!”
許臻:“……”
他費勁唇舌地給徐浩宇講了半個小時的戲,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演技的最低值不是0分,而是負數。
而且他也明白了,為什麼徐浩宇這兩年一直跟一群老戲骨混在一起,演技卻始終提不來。
——因為雙方間的實力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徐浩宇光看到老戲骨身最耀眼的地方,而忽視了基本功。
結果,他連路都走不好就想學後空翻。
那隻能是摔個狗吃屎。
許臻承認,自己的天賦確實比徐浩宇要強,但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有現在的實力的。
從複製表演、到訓練眼神,從寫人物小傳、到抓人物特征,從日複一日地出晨功,到反複練習情緒的宣泄……
他也是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走過來的。
比起那些高高在、演了半輩子戲的老演員們,許臻其實更能理解徐浩宇現在的這個狀態。
話說回來,當初什麼也不會的自己是如何學戲的?
由於時間隻過去了不到三年,許臻很輕易地就回憶了當時的心態:
——找前輩的類似表演作參照;
——抓大放小、揚長避短,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想通了這一點後,許臻又重新打起了精神,抬頭看向徐浩宇,認真地道:“浩宇哥,你信不信我?”
徐浩宇的態度相當端正,立即道:“信,必須信,你說!”
“信的話……”許臻抿了抿嘴,道,“那你就把楊六郎照著‘麵癱’演吧!”
徐浩宇:“……”
啥意思?
棄療?!
不不不,許老師……我覺得我還可以搶救一下!!
許臻不理會他的懵逼,直接低頭在本子“唰唰唰”寫了起來,邊寫邊道:“表情、動作、台詞。”
“首先把‘表情’砍了,你就彆做表情了,麵癱也是一種人設。”
“動作……呃,動作也可以不要,明天那場戲,你見到我挨巴掌之後,直接跪下來,挺直腰杆跪著,一直跪到最後。”
說著,許臻用筆輕輕戳了戳自己的臉頰,思索了片刻,抬頭望向徐浩宇,道:“我重點跟你說一下台詞。”
他伸手指了一下徐浩宇手中台本的一行文字,道:“比方說這句,你聽我給你念一遍。”
說罷,許臻調整了一下呼吸,臉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直直地盯著麵前的徐浩宇,沉聲道:“七郎從小跟我一起長大,一直是我看著他……”
說話間,他輕輕吞咽了一下口水,略顯沙啞地道:“他有什麼毛病,都是我這個當哥哥的給慣的。”
許臻的語氣逐漸揚,聲音哽咽而又微微發顫,道:“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沒把弟弟看好!”
徐浩宇聽完這句台詞,不由得嘴巴微張。
許臻的臉明明沒有任何表情,但是,情緒卻極其飽滿!
全憑台詞!
自己要是真能把台詞念到這個份,還需要表情?!
許臻瞧見徐浩宇這一臉震驚的表情,散掉了方才的情緒,微笑道:“咱今天晚就主攻台詞。”
“我把重音、句讀、揚下降給你標出來,咱照著練。”
“練好一句錄一句,然後晚睡覺的時候你開小點聲音,放在床頭櫃循環放,一直放到明天早開拍。”
許臻認真地道:“相信我,我原來也總這麼乾,真的好使!”
徐浩宇聽到這番話,隻覺剛剛浮躁的心情頓時又一盆涼水給澆冷靜了。
——原來,我不僅比人家蠢,還沒人家努力……
不行啊浩子,你可長點心吧!
咱天賦不行也就罷了,可不能在勤奮再輸一籌!!
“其實這些東西雖然重要,但都不是最重要的,”說完台詞,許臻放下手中的筆記本,望向徐浩宇,道,“最重要的是這件事的內在邏輯。”
徐浩宇問道:“什麼叫內在邏輯?”
許臻認真解釋道:“指的就是,人物在做這件事的時候,腦子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比方說明天要拍的這段戲,楊繼業在天波府教訓六郎、七郎兩個兒子。”
“六郎一直護著七郎,為什麼呢?”
徐浩宇愣了半晌,不太肯定地道:“因為,兄弟情義?”
許臻循循善誘地道:“簡單來說當然是兄弟情義。”
“但是你又可以把這件事情想得更細一些——兄弟之間怎樣的情義呢?”
徐浩宇道:“呃……從小一起玩到大?”
許臻見他聽不明白,隻得指了指自己,具體解釋道:“打個比方,我是楊七郎,我比你小四歲,咱倆是兄弟。”
“家裡其他幾個哥哥比咱大得多,就跟長輩似的。惟獨咱倆最親近,從小玩到大。”
許臻這兩年寫小傳寫出了經驗,此時隨口胡編道:“當我出生的時候,你已經是個能樹、能下水的大孩子了。”
“我還不會走,你就抱著我去院子裡看假山、看池塘裡的鯉魚,拿自己的小木馬、小木劍逗我玩。”
“你跟娘去逛廟會,看見有賣麵具的,會想著給小弟買一個;”
“看到有賣糖葫蘆的,會想給小弟買一串……”
說著說著,他忽然回想起了當年陳正豪寫的那份夏雪宜的人物小傳,不由得心頭一動,不自覺地代入了一些真情實感。
他的目光逐漸柔和了下來,道:“你會教我寫字,教我怎樣才能逃掉私塾的課。”
“你會偷偷告訴我先生的綽號,還有同窗一些孩子的糗事。”
“晚咱倆一起出去瘋、出去野,玩的沒邊。”
“每次昏黑日末回來,你都會把所有責任攬到自己身,不許爹娘打我。”
“無論多少年過去,小弟在你的眼裡,依舊是那個跟屁蟲,長不大的小不點。”
許臻微微垂下頭去,抿了抿嘴,笑道:“你看,實際說到底就是兄弟情義。”
“但是你可以假設自己真的有這麼一個兄弟。”
“想想兄弟之間會是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呢?然後你就能理解了,六郎想要替七郎挨打的時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心態。”
徐浩宇聽完這番話,愣了片刻,忽然感覺像是悟到了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