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言傳身教(2 / 2)

荒沙主宰 黃火青 9669 字 6個月前

“莫要學李鶴鳴,隻是踽踽原地顧影自憐,嫌天地給他的不夠。”

“大丈夫,想要什麼,唯親手去取,才能算快意!”

他急聲說完這番話,氣息窒住,臉上卻泛出神采。

“我曉得了。”

洪範輕聲回道,反握住洪堅漸漸冷下的手。

一年以來,唯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看到了對方平素包裹於族長責任之下的性格。

屬於武者的性格。

這時,洪家眾人也漸次趕到。

人未至,家君、大老爺等等的呼喝聲便先傳來。

兩人都鬆開了手。

洪範退開幾步。

洪堅則摸索著撐起身子,拾起一塊殘石刺入後腰,卡在脊椎斷處。

手一發力,他原本歪斜的身子便如往常般直了起來。

“大兄,您怎樣了?”

問話的是洪武。

他麵如金紙,肚腹間裹著腥紅的紗布,卻是頂著重傷再度上了戰場。

洪堅搖頭不回,輕聲反問。

“戰局如何了?”

此時日氣西垂,沙洲黯淡。

洪範看著洪堅恢複了慣常的平淡神情,仿佛看著一塊固執的冰,回到了自己堅守了一生的冬天。

洪武聞言一愣。

蛇人殘軍正倉惶逃往北方,這是一眼可知的事情。

“蛇人退了!”

他心頭湧起悲意,卻強用喜悅的語氣回複。

“大兄你斬了敵將後,蛇人便退了!”

“那就好。”

洪堅回道。

“我增補注釋後的炎流功全本放在宗祠的匾額後頭。”

他略略放大了音量。

“今後族中大小事,便由二老爺執宰。”

“未來若阿勝再有進益,可繼族長。”

眾人俱稱是,哪怕聽出族長在交代後事,也隻敢默默流淚。

“另,我月前由手少陰心經起始,以先天火勁淬煉心臟。”

洪堅緩了緩氣息,才得以再度開口。

“彼時略覺不對,便以為是斷頭路。”

“今日一試果然如此,或可為爾等之戒。”

他說著笑了笑。

“還有,我的心臟已被淬煉,不必隨這殘軀下葬。”

“若能尋到鑄劍宗師,可以打兩把不錯的兵器。”

說到這裡,洪堅的眼皮耷拉下來,身姿明顯鬆弛。

好似一張傷痕累累的老弓,終於被下了弦。

洪家眾人還執著禮,等待家主的下一句吩咐。

但他們等到的隻有沉默。

長風漫卷,不經意間帶走了逝者的最後一口呼吸。

“家君走了。”

洪範上前半步傾聽,回身對眾人說道。

沒有一句軟弱的哭聲。

隻有戰士們單膝下跪,甲胄摩擦的錚然鐵聲。

洪範沒有跪。

他恍惚站著,被血浸透的衣褲此時受風一吹,蝕骨般冰冷。

渾身上下,唯有洪堅握過的手臂,還有丁點餘熱。

片刻後,洪範卻是無聲發笑。

他上前幾步,將洪堅燒得半乾、沒剩下多少分量的身子橫抱而起。

“我今明了……”

洪範輕聲說道。

“蕞爾小族得傳於邊疆惡地……”

“不過言傳身教四字。”

他邁開大步,穿過人群朝城門行去。

目光橫掃,掠過一片塗紅的城牆與屍橫遍野的土地。

最後落在城門洞匾額上的三個隸書大字。

【金海城。】

洪範終於忍不住心頭塊壘湧動。

一瞬間,很多畫麵閃過腦海。

金海城門口往來的行人,赤沙大道上吆喝的商販,杜康居裡笑鬨的酒客。

還有他剛剛死去、從未相認的第二位父親。

思慮及此,洪範眼前模糊,忍不住悲聲大笑。

笑聲許久方歇。

而後更有長吟拔起。

“殘牆作甲染新色,

斷戟為刀斬群蛇;

荒沙如金血如鐵,

招引英雄歸山河!”

長風止歇,天野肅穆。

此聲徐徐飄散,更有千聲萬聲來和。

城上城下,無數金海人——官吏、武者、士卒、百姓——或站著,或癱坐著,或倚著刀劍,或扶著城牆,此時都用儘全力放聲嘶吼。

呼聲激蕩,似哭似嚎,恢弘成風。

城牆上,被血糊住半臉的洪福同樣涕泗橫流地吼著,直至胸口發緊、頭暈目眩。

天旋地轉間,他癱倒在地,隻覺得到處是沙、血、鐵混同的斑斕色彩,竟分不出哪邊是城內,哪邊是城外。

“仗打贏了,我還活著……”

洪福仰天呢喃,一遍遍重複,聲音止不住顫抖。

此生第一次,他領略到了勝利的滋味。

既辛酸,又甘美。

PS:本書第一卷就是為兩碟醋包的餃子。

第一碟是李鶴鳴的死。

第二碟是洪堅的死。

少了他們二位,金海城也就沒什麼值得說的了。

各位五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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