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夫唯不爭(1 / 2)

上命昭唐 控製變量法 11559 字 5個月前

大順二年十二月廿五,宮府各處掛起燈籠。

侍臣們進進出出,打掃除塵,已是一派新年氣象。

位於內侍省東北方向的皇室左藏庫內,房間采光不是很好,雖有燭火搖曳,視線卻依然晦暗。一老一少盤踞在蒲團上,相對而坐,在屏風上落下兩道影子。

沒錯,考慮了很久,為子孫後代和家族計,西門重遂最終還是決定找聖人“談談心”。

“老奴待大家怎麼樣?”

“不罵人還行。”

“老奴可以滿足大家一個心願。”

“按照流程,一般不應該是三個嗎哈哈哈。”

“……老奴默認大家的願望是掌兵秉權,自操賞罰。”

皇帝更興奮了:“樞密使知我,但軍政大權在樞密使和宰相手裡,這不就等於我掌握了麼。”

西門重遂翻了個身,用腚對著皇帝,幽幽道:“老奴世世代代乾這行很久了,太清楚皇帝想要什麼,無非權力、美人、功績,很正常的願望。大家最近那些小把戲,老奴都看在眼裡。老奴覺得,再這麼下去,咱主仆之間搞不好也會鬨得兵戎相見呐,這不是一個好兆頭,我深深的感到焦慮啊。”

“不過……咱得現實點。”西門重遂換了個語氣,愁眉苦臉道:“李氏子孫尚多,大家的資質非常一般,想要掌握帝王的權力必須有帝王的才略,我們是不會權力把交給一個庸主的。一旦革命,皇帝還有二王三恪的古禮,朝官們也可以另尋出路,老奴這幫沒根的怎辦?”

皇帝不服氣:“我怎麼就資質一般了?”

“韋昭度伐蜀是你堅持的吧?討伐李克用是你同意的吧?其他的就不說了,你看看你惹的這些禍……再讓你這麼搞下去,大唐亡無日矣。過去的就過去了吧,既然大家想掌權,那老奴且問問,讓你主持度支、轉運、戶部、鹽鐵等庶務,一年給朝廷賺上個千萬緡,有這本事嗎。”

皇帝沉默良久,一仰麵躺了下去:“一年?一千萬緡錢?如今這情況,便是宋璟、劉晏、楊炎、第五琦重生,怕是也難。”

西門重遂大聲嘲笑:“你的好太尉杜讓能不就做到了?像個沒臉的老叫花子,拿著個破盆四處討。今日遣使河東,明日致書河北,誰不賣他幾分麵子。”

“太尉當了快十年的宰相,當然了。”

“那你去操練武夫,選將點才。有藩鎮不臣,便出師討之,當那京兆節度使,能做到麼……”

“啊,我?”皇帝舉起右掌:“太宗複活還差不多。”

“聖人這樣讓我很難辦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奴就不好安排了。”西門重遂摳了摳鼻孔,在蒲團上一擦:“罷了,咱也彆鬥來鬥去,老奴不當那仇士良,你也彆做無情的李昂。如何?”

皇帝大呼冤枉:“我也沒拿樞密使當仇士良啊?”

“你瞞誰呢?”西門重遂哼唧了兩聲:“我可是聽人說,你手心還有傷,氣急之時自戕的吧。”

“我睡覺洗澡你都監視?”皇帝打了個哆嗦,咿了一聲:“嘁。”

“不過咱主仆一場,也是緣分。”西門重遂翻了個身,打量著皇帝:“不是喊著武功勝天下麼,許你自行練兵。鬨出軍亂,跟我沒關係。另外,岐、邠、同、華四鎮犯闕後,韓建窩在鄭縣不出門,關中又以他軍勢最弱,你想個法子殺了他,這事我不插手,若能辦成,老奴也可放心找個大鎮去監軍了。再在旋渦呆下去,早晚步了田令孜後塵,被你們君臣聯手整死喲。”

皇帝臉一沉,拽著西門重遂的袖子,左右搖晃起來。一邊扯,一邊哭喪著臉:“沒有你我可怎麼活呀!”

西門重遂抬腳欲踹,斥道:“皇帝自重,彆發瘋!”

“哈哈。”皇帝笑嘻嘻的:“我心中這萬裡江山,終於有機會實現了啊。但是我可沒有耍什麼把戲要針對你,楊複恭那老狗,宰相皆議驅逐,我都不忍心,何況樞密使呢?”

“給你敲個警鐘,要是再惹出禍來,仔細你的皮肉。”西門重遂自覺心結解開,輕鬆了不少。他自己倒是不怕皇帝發難,就是這把老骨頭已經不行了,哪天一口氣不來,子孫們危矣。

“難啊。”

“自漢以降,如老奴這樣的宦官,很難善終啊。”西門重遂悠悠一歎。

皇帝避而不答,鬼使神差的岔開話題:“誒,樞密使,楊複恭既已失勢,留在長安你礙眼,我尷尬,他也恐懼。他不是和李克用交好麼?我想讓他去河東監軍。這樣他應該可以安心離開吧?”

西門重遂一揮手,惱怒不已:“休提老狗!你自己看著辦。”

“哈哈哈。”

“拒絕精神內耗,有事直接發瘋。”

也幸虧左藏庫一向私密,沒什麼人出入,不然看到皇帝這個樣子,還以為怎麼了呢。

西門重遂也習慣了,隻悠悠道:“夫唯不爭,故莫能與之爭啊……”

……

下午,翰林院傳出旨意。

加樞密使西門重遂紫金光祿大夫,封興平開國縣公。

加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楊複恭開府儀同三司,遙領太原留守兼代北行營招討副使。

這兩道詔書直接由翰林院在內朝當值的學士受皇帝口諭而草,未經中書門下,顯然皇帝在這件事上並不想和宰相們商量。

楊複恭是個聰明人,見到使者立刻明白了詔書對他的暗示。

先前他和聖人的矛盾公開化,結果政變不成,反被中官們聯起手來掀翻。接著就是岐、邠、同、華四鎮以清君側為名圍攻長安,跑來要他的命,瓜分他的地盤。

至此可以說已是孤家寡人,朝野四麵皆敵。

進退兩難間,聖人現在幫他解了圍,讓他可以體麵的離開舞台。

詔書裡讓他遙領的太原留守,說白了就是讓他上書請辭,聖人可以允其監軍河東。

知道你素善李克用,去李克用的地盤當能放心吧。

而且河東也是天下三大名鎮之一,去那裡養老,不算委屈了。

這一點,楊複恭明白。

十二月二十六日,軍容使上表請致仕,上不許。

走完三辭三留套路給足麵子後,聖人終於命其來年赴太原代替張承業,擔任河東新一任監軍。

……

迷迷糊糊的李茂貞揉著腦袋睜開了眼睛。

一摸身上的被子,隨即便是一個鯉魚打挺從榻上站起,語氣猶自驚魂不定。

“此何地?”

隻聽榻邊不遠處一個正在織布的老婦人啞聲答道:“你醒啦?俺家五郎上山伐木,看到你睡在林子裡,以為是死人,要埋了你,可一探還在出氣,就背你回了家,想著救人一命。”

聞言,李茂貞一屁股坐了下來,老婦人沙啞的聲音在他聽來竟如天籟。

“這居麻城多遠?是不是邠寧軍的轄區?”

“老身不知,我們這是麟遊縣,好像是屬岐州治下。”

“多謝老人家救命之恩。”李茂貞徹底鬆了口氣,心裡開始盤算起來。

現在肯定不能回去,否則還不知道那繼侃逆子會做出些什麼罔顧人倫的禽獸事來。

麟遊縣就在岐、邠兩鎮的邊境上,離得最近的城池便是太和關,要不到一日路程便能聯絡上鎮將。隻不是不知當地親信是否還活著,被繼侃逆子殺了,還是被王行瑜、楊守亮殺了。

李茂貞本來想請老嫗去送信,可想到老嫗連家鄉在哪個州都不清楚,又如何托付呢。

唉。

能從那魔窟逃出來便已是邀天之大幸了,再多的奢望隻怕連神明都會斥責貪心吧。

索性便靜下氣來養傷,決定等身體好些自己上路。

可誰料到,睡到半夜又隱約聽到一陣馬蹄聲。

李茂貞下意識驚醒,直接翻身爬起,現在的他聽到這個聲音就害怕。

“阿娘,縣裡又來惡吏捉人了。”那個被老嫗叫做五郎的漢子一溜煙竄進院子來。

老嫗擺了擺手:“五郎背著那個可憐人先去,我走得動。”

娘倆正急急收拾的當口,外麵響起了暴力的砸門聲:“開門,開門,開門!”

“怎麼來得這麼快!”五郎臉色大變,眼睛頓時通紅,卻來不及多說,背起老嫗拔腿就朝柴房後門跑去。

李茂貞也急急披著衣服跟上。

可才沒走兩步,後門牆外也是幾個火把。

“殺你耶!!”

五郎立即低聲咒罵,仿佛遇到了無比絕望憤怒的滔天大禍。

李茂貞雲裡霧裡,問道:“哪裡的惡吏下鄉拉人?”

隻聽那五郎口水亂濺道:“還能是哪?那害人節帥派來的!十來年換了五個節度使,都姓李,卻沒一個好東西。不是他們整日裡造反,俺四個哥哥怎會死了!殺你耶的,殺你娘的!”

原來,老嫗的四個兒子陸陸續續都被捉去為“李大帥”打仗了,這些年來全都沒個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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