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難為老頭了,為了聖人順利統兵費儘心思。
是夜。
李曄算了一下手下的兵馬。
英武軍左右兩廂一共是十個都,五千人,戰亡四百餘,傷員七百多人。
龍捷軍左右兩廂各三都,六千騎士陣亡了一百餘騎,戰馬傷得較多,快六百匹了。好在披甲率高,絕大部分是被傷了腿。
不算傷員,可作戰力量差不多八千人。
加上俘虜的兩千三百多邠軍,倒是還反超了原本的兵力,但這部分人李曄不太敢用。
雖然有奶則娘是時代旋律,也有黑雲長劍都、銀槍效節都這種脫胎於亂軍的賊胚投降之後立即被節度使原封不動引為親軍的案例,但他自問,不是楊行密、李存勖那種能鎮得住殺材們的超級殺材。
而且,這些邠人的習氣極其惡劣,特彆是當他們繪聲繪色地講起如何快速洗城、怎麼在有限時間內抄略到更多財貨美女的所謂“快活事”之時,看守的軍士便不由自主地搭話,詢問怎麼乾的。
這種蠢蠢欲動的勢頭很危險,若不是糧草充足賞賜到位,李曄懷疑王從訓、劉仙緣等將領會失去對軍隊的控製力,英武軍、龍捷軍也會走上殺害將帥、嘩變邀賞、荼毒百姓的桀驁之路。
必須防患於未然!
現在能做的就是讓軍士遠離這些暴兵,不允許看守軍士與之交談。至於後麵怎麼處理,等班師回朝再想辦法。他不需要隨時會噬主的狂犬,這種怪物即便再勇猛,要之何用?
四月十六,大軍拆除營地,離開岐山。遊奕使王紹戎帶著所部斥候先行,然後是龍捷軍左右廂騎卒大隊,沿途掃蕩敵情。英武軍押著俘虜走在最後,兼職保護輜重車馬隊。全軍萬餘步騎,軍令威然,氣勢洶洶,直朝五十裡外的雍縣而去。
聖人自統中郎將杜綠衣、裴滻、陳權等宮禁宿衛五百人居中。
車轔轔,馬蕭蕭,錦衣瑟瑟。
因李彥真告知了雍縣一帶有大股岐軍,聖人非常謹慎。隊伍時走時停,斥候返回一波,更新了情報,方才繼續前進。平時放在大車上運輸的戰具,軍士們這次也是自己攜帶。
雖然有人偵查敵情,但大夥還是覺得兵甲隨身更靠譜。
扛著四五米的大槍走路,的確汗流浹背,卻總比被敵軍突襲丟了命好。
好在王從訓那廝害怕聖人出事,速度放得很緩,時不時拍著馬經過大夥身邊,喝令慢走。又每半個時辰給一炷香,進食喝水歇氣。
兵法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軍不規範,親人兩行淚。李曄坐在鐵甲車裡,瞌睡都不敢打。萬餘大軍,車馬綿延幾裡路,要是被敵人突襲,極其容易潰敗。
依稀記得西晉東海王司馬越“班屍回國”的路上遭到石勒突襲。
倉促間,器械不齊,指揮僵硬,體力不支,陣列不成,十餘萬人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不過從王紹戎的報告來看,岐軍壓根不打算出來碰一碰。斥候搜了十幾裡,龍捷軍騎卒也散得相當遠,未曾發現岐軍的偵騎蹤跡。
十八,龜速行軍,一天二十裡都走不到的大軍抵達雍縣城池東南近郊。
龍捷軍大肆逞凶,在城下來回馳騁,衝樓上岐軍吹口哨,各種辱罵,挑釁岐軍出戰。
雍縣的曆史相當悠久。
秦德公都於此,至嬴渠梁徙於櫟陽。西漢改中地郡,尋屬內史。東漢建安年置漢安郡領之,曹魏改扶風郡,隋改岐州,天寶中複稱扶風郡。肅宗督師至此,賜名鳳翔,治於雍。妥妥的千年古城了,除了被諸葛亮北伐驚嚇過幾次,沒遭過兵火。
中唐以後又多次加固以禦吐蕃,著實堅城。
李曄站在車前,遠遠觀察著雍城,問道:“欲下此城,須用時多久?”
“很難。”王從訓麵露難色,解釋道:“聚嘯雍城的各路岐軍加起來,估計不下兩萬人,算上百姓軍士家屬,怕是有四五萬。”
張季德也說道:“而且城中糧食充足,王行瑜兩度攻打,想要奪糧,死了千人,不克。”
“護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倒是鬥誌十足。”聖人笑一聲,又道:“若將來攻取,須用兵幾何?”
“很難。”王從訓又搖了搖頭,隱晦勸道:“如果是臣,絕不會攻打,苦戰之下容易兵變。”
“至少五萬大軍!”
一名英氣軍校看了王從訓一眼,接過話茬嘻嘻笑道:“築土圍城,灌水淹城,縱火焚城,地道掘城,拋石砸城,辦法太多了,何必堆人命?”
“哦?”聖人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名小校,按下旁邊的王從訓,笑問道:“若我用你為招討使,給你五萬人,你怎麼打?”
“天下堅城莫過晉陽,與之匹敵者隻有我們夏州的統萬城。”小校並不怯場,衝聖人行了一禮,驕傲道:“俺聽宗族長輩說,赫連勃勃築統萬城,錐入一寸則殺一人,雍城還能比它堅固嗎?”
“聖人要是給俺五萬人,讓俺攻打。”
“如在八月用兵,可在城四麵堆築高坡,然後挖大池,趁著雨季蓄水,伺機倒灌。若隆冬開戰,則可利用北風,在城外堆積樹木,順風時縱火焚城。如此往複幾次,城牆就會塌。同時,可派人掘地道,如有瘟疫傳播,還可朝城內投擲病屍。”
“等到火候差不多了,再儘遣大軍晝夜蟻附而攻,試問岐賊撐得住幾天?”
“懂得還不少。”聖人聽完表揚了一句,避而不答複問道:“叫什麼名字?”
“回陛下。”小校享受著眾人的議論,低頭道:“龍捷軍左廂第三都列校——沒藏乞祺。”
聖人似是想起了什麼,回憶道:“那日在邠軍陣中橫衝直撞,大喊武熊受死的人就是你吧?”
小校訝然,連忙拜倒應道:“正是小人!”
“我看過張指揮使為你寫的陳功狀。”聖人眯著眼睛打量他,突然重重一拍沒藏乞祺的肩膀:“好個黨項漢子!沒藏氏,屬橫山平夏部的麼。”
沒藏乞祺更驚喜了,沒想到聖人連這個都曉得,一點頭:“是!”
這倒不是李曄博學什麼的,實在是後世的東亞小霸王西夏太出名了。北擊契丹,西取河湟,東敗範仲淹、韓琦,南抵關中。而中後期的後族專權,李曄記得其中就有一個荒淫好色的沒藏氏女。
沒想到這小子也是這個部落的。
“可以,有勇有謀。”聖人現在的心情是既喜且憂。
連山裡的黨項人都覺得攻雍城須五萬人,還得配合多種辦法,還能打嗎?
還等熬一熬這幫岐賊,讓他們自相殘殺一陣,隻要李茂貞翻不起浪頭,他倒也不著急。
接下來的幾日,大軍輪番在城下挑戰,同時頻繁射書勸降。
岐軍雖然群龍無首,在這件事上卻出奇的一致——投降就意味著身家性命全交到彆人手裡,聖人不一定問罪,外麵的兵進來了,大夥的財貨妻女還能安全嗎?
至於出戰。
天子是來討伐節度使的,跟他們有什麼關係?要是李茂貞在城裡,殺了他送給天子謝罪就是。
雙方就這樣詭異地對峙了幾天。
景福元年四月二十,聖人始終沒等到岐人出城。掂量了一下實力,他也不打算繼續北上深入隴州、大震關一線冒險了,於是下令班師。
二十一日拂曉,大軍拆毀營地,無功而返。
來的時候殺氣騰騰,走的時候還是趾高氣揚的樣子。
其實挺好,說明沒在岐人手裡吃虧,相反還使得桀驁的蟊賊們不敢出來交戰。
氣勢上已經勝了一頭。
至於王行瑜和李茂貞的決鬥,不關聖人的事了。反正他此行已經賺到了一定的威望,還有兩次野戰殲滅近五千邠軍的“赫赫”武功,在軍中建立了初步的影響力。
回到長安,朝臣們應該考慮換個對象舔了。中官再想調教控製他,也得想想更多手段。要麼讓皇帝不明不白駕崩,要麼從此夾起尾巴小心做人。
不過,不管他們是什麼打算,聖人已經決定先下手為強了。
攘外必先安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