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縣東,朝邑桃花裡。
朱溫之守同州,與王重榮交戰,洛水陳屍如山。此後,兩岸土地得到滋養,形成了大麵積的桃林,綿延數十裡。每年三月之際,桃花盛放,千樹落英繽紛,萬木蜂蝶飛舞,蔚然爛漫。故而春夏幾個月,士庶男女紛紛來此旅遊——踏青,尋花,摘果。遷客騷人在樹下吟詩作對,懷春情侶在林中野合。
住在兩岸的百姓富足而安樂,遠近村莊多傍洛水,平時翠綠滿眼,水聲縈耳,風拂楊柳,雲接炊煙,饒有田園情趣。至於春水梅雨,整個川原迷蒙一片,遠山近水,林樹帆檣,仿佛蒙上了一層無邊無際的幕,全都籠罩在雲煙雨霧中,隻餘淡淡模糊輪廓,令人醉倒。
朝邑令韋厥給林中的村落取名桃花裡、雲霧裡、霞光裡……好不情調雅致。
竹林中,晨光熹微,塵葉交錯,一個姑娘弓著背,正在快速奔跑——早上她跟往常一樣去洛水南岸釣魚,沒想到洛水紅豔豔的,竟是密密麻麻的殘肢斷臂頭顱黑壓壓地鋪在水中,隨著波濤湧動沉浮。水草卷著刀槊,河灘上隨處可見被衝上岸的衣服、抹額、箭袋、鞋履。
這給她嚇壞了——經驗告訴她,一定是上遊馮翎又打仗了。不待多想,她隨手撿了一把斷劍,便直接竄入竹林。跑了一會,姑娘有點累,扶著一根老竹喘著幾口粗氣,休息的同時眼睛四處觀察。
“嘚。”姑娘忽然屏息。
右斜前方,低矮的小墳包上,幾個人隨便趴在上麵——姑娘一時竟忘了呼吸。那感覺,正是汗毛倒豎。捂著嘴巴眯眼觀察了一會,她發現那些人沒聲息。可辨出有的披甲,有的衣緋。當然,男女混雜,且全都木雕似的嘴巴大張,胳膊垂吊倒在墳上,涓涓血流浸透了土壤。
“嘿。”姑娘一下子就笑了。
於是,兩腿墊了墊,活動僵麻的筋骨,從老竹後緩步而出。她手按斷劍,大踏步走到墳包跟前。
低頭一掃視,她的目光落在了衣緋的男人臉上。
這人的緋服已破爛不堪,左臉紮著一支箭,頭上戴著皺巴巴的平巾幘,臉朝天躺在那,胸口上被戳了一槊,身體周圍的厚厚竹葉就像泡在朱顏料桶裡似的,一群螞蟻蟲子爬上軀體隨便叮咬。
姑娘用斷劍打了一下——沒反應。
蹲下來按脖子,還在微弱跳動。
“勿下……手,仆同州防禦使……王……行……約,送仆入朝,當……”男人眼珠轉了轉,瞳孔已開始渙散,卻試圖站起來。
“惡人在乾什麼?”姑娘一腳踹在肚子上,罵著,兩手用力按住掙紮的武人。一男一女在墳頭上推搡,勝負不問可知——姑娘膝蓋壓住武人的胸膛,粉拳迎麵招呼,狠狠幾下將他打倒。
“看這個!”姑娘甩了甩手,霍地撿起斷劍,臟兮兮的鋒刃對準王行約眼睛。
“嗚……”王行約舉起手。
“我拿了你的行頭,可不要怨恨我。”姑娘麻利掀開武人衣服,摸了摸。
噗滋一聲,姑娘腮幫子一咬,斷劍垂直錐入粗糙的肚腩——王行約嘴中嗬嗬不停,大口噴血,白花花的腸子流出,熱氣騰騰地,強烈的腥臭瞬間彌漫開來。
“哈哈。”姑娘鬆開手,不管紮在武夫肚子裡的斷劍,坐在地上剝掉王行約的帽子衣服,其他幾具男女死屍身上的值錢物件也拿了個精光。
她用一件外衣將財貨包起來,負在背上,掃了眼墳包上赤條條的七具死屍,轉身鑽進竹林深處——那甚防禦使既然重傷逃在這,定是同州發生了動亂——桃花裡離朝邑、長春宮、馮翎縣可都隻有二十餘裡,隨時都有可能遭遇亂兵。須得速速回村,讓大家入山避難。
迷霧漸漸散去,旭日冉冉升起,姑娘不見。
江原上,雞叫狗吠,楊柳依依掩映中,村落裡家家屋頂冒起炊煙。漁翁劃著竹排,唱著歌子,一把撒下漁網。鸕鶿撲騰著翅膀,跳入洛水。瞧見岸邊大踏步奔跑的姑娘,漁翁大喊:“邵十一娘——”
“亂軍將至,還打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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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池,聖人正帶著淑妃何虞卿、賢妃朱邪吾思、宣徽使宇文柔、樞密副使新秦郡夫人楊可證以及子女們與何楚玉、李瓚、王從訓、張樊、劉勃、張季德、劉仙緣、李嗣周、李彥真、沒藏乞祺、紮豬、符存審、赫連衛桓、拓跋隗才等四十餘將領及其家眷席地而坐。
煮茶,這個時代的社交活動之一。比起麟德殿宴飲不那麼正式。比起郊獵,更適合臣子之間互相認識,搞好團結。比起單獨召見幾個人,不顯偏心。而且活動內容不受限製,君臣的妻妾子女也可以儘數出席場合。男人隨便聊,女人們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閒聊,小孩即便不認識,也能玩到一起。
煮茶,當然是表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