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婦孺躲在大車後哭泣尖叫,瑟瑟發抖。
“閉嘴!”武士一腳將妻子踹翻,呲牙叫罵:“再叫,就殺了你!”
此情此景,竟與十六國時期石勒圍攻東海王司馬越的畫麵一模一樣。
“——殺!!!”少許騎卒鑽入陣中,賊軍目眥儘裂,大叫猛刺。數十人被掃落馬下,連聲音都沒發出就被捅成肉泥。
“隆隆隆隆——”又一波敵至矣。
三百紅衣騎士抱著馬脖子,伏趴在馬背上——及近,利落端起弩機,對著賊軍陣列草草一瞄便射出滾滿火油的強勁弩箭。
“坐!”一聲令下,遠處,大隊步兵荷槍而坐,拉開床弩的絞繩。
“放!”軍官大吼,嘣的響聲霎時間震得人耳膜生疼,數百支裝滿絨草被點燃的大箭劃破暮色。
正在奮勇搏殺的亂兵們猙獰的臉上終於露出壓製不了的恐懼,瞳孔內的絕望強烈到無以複加。
“轟!”滔天大火映紅半邊天。
“——啊!!!!”亂兵瘋狂地叫起來,一遍又一遍呼喚著,額頭青筋條條綻開。
家眷四處躲避,哭著喊著。
一名年輕的少婦已和自己的武士失散,懷中女兒不知死活。但她連查看一下的功夫都沒有,隻緊緊摟著繈褓,在車後拚命閃避。
忽然,一陣劇痛傳來,少婦的身軀失去平衡——口中鮮血狂噴,繈褓掉在了地上。她捂著喉嚨跪倒地,渙散的眸子盯著某具被燒成焦炭的殘骸。
“殺!!!”一名賊軍被拖出大陣!
錢四郎衝出了火海。
他一手摟住肩上的弟弟,一手拖過幾塊屍體堆在麵前當掩體,嘴裡魔怔般念叨:“不死,死不了,再打一陣,他們應該就會投降——”
弟弟肚子上插著半截被斬斷的馬槊,聲如蚊蠅:“答應俺,俺們不再當兵了,一輩子——”
“嗖嗖嗖!”又是一波鋪天蓋地的箭雨射來。
錢四郎扛起弟弟,瘋狂奔跑著:“俺答應你,俺答應你!”
“你……發……”
“——俺發誓,俺發誓!”錢四郎拍打著弟弟的糙臉:“你他娘鼓噪起來啊!!”他沒了命的狂奔,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眼眶,一路中了邪似的叫嚷:“俺發誓,俺答——”
一支長矛自背後穿透了他的胸膛。
“嗬嗬……”錢四郎雙目圓瞪,被一雙雙踉蹌的腳踏過屍體。
天完全黑了,兩千餘亂兵隻剩下寥寥五六百人,老弱家眷也是屍橫遍野。成群成群的騎卒就像野狼,瞪著一雙雙血眼,舉起火把圍著他們轉圈撕咬,大喊:“降不降?降不降?降不降!!!”
山坡上,披頭散發的何楚玉衝了回來,抹了把臉上的殘渣血水,高聲道:“亂軍已敗!”
“我看到了。”聖人一直在這觀戰,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些人竟頑抗到底。難道惡人軍的懲罰比讓他們去死還可怕?
“駕!”
他帶著數百衛士下山,打算到陣前勸降。武夫,死則死矣。這些老人孩子,恕他實在不忍!
陣前,小規模廝殺還在繼續,幾百被團團包圍的殘兵還在作困獸之鬥。
“啊!”尖叫聲中,一名背著娃兒的婦女被馬槊拖了出來。旁邊的符存審看到,正要喝止這騎士,忽聽甲葉聲唰唰,卻是紮豬策馬上前。
不等符存審與他打招呼。
紮豬一把從那婦女懷中奪過孩童。
婦女哇哇苦叫。
瞧見紮豬神情猙獰,符存審連忙上前勸道:“留著帶回長安,閹了做中官也好。聖人不喜殺無辜,莫要冒犯。”
“什麼無辜!”紮豬厲聲大喝:“留這賊種,待其為壯,繼續造反為父報仇嗎?”
“不可!”沒藏乞祺也喊道。
紮豬裝作沒聽見,將孩童隨手甩出,一槊刺出。
符存審一閉眼。
紮豬並不理會抱著繈褓嚎哭的婦女,將馬槊往地上一頓,衝賊軍喊道:“再不降,破陣,無老少皆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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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馬邊,表情木然的婦女抱著血繈褓喃喃自語:“我的兒,我的兒......”
一片死寂中,數百殘兵息了聲。然則放眼看過去,火把映照下,殺人盈野。
聖人趕來的時候,這些汗水淋漓的武夫正互相攙扶著列隊。
望著那一張張隱隱藏有怨恨的麵孔,他哼了哼:“老辦法處理,不從者,坑之。”
幸存的千餘家眷被帶到一邊看管。
這些人,談不上老百姓了!殺了她們的兒子、丈夫、父親,雙方仇恨已結,李某人自不會放他們去當良民。
他將其中五歲以下的男女孩童挑了出來,連夜送回長安,交付掖庭局、內侍省撫養,好培養新的,在宮中沒有任何根基的宦官。剩下的老幼婦孺也押到京師,讓有司流配到鳳翔關中各州縣屯田。
“幸不辱命。”馬軍司都教練使張季德作為指揮官,帶著眾將拱手道:“殲滅同州亂軍2187人,俘虜497人,家眷無計。獲牛、羊、馬、雞等牲畜千餘,大車四百輛,各式兵甲器械近六千副,餘者物質無算。”
“財貨牲畜都賞給健兒們!”聖人說道。
“萬歲!”軍士們七嘴八舌地恭維了皇帝幾句,然後一邊生火做飯休息,一邊等待立刻戰利品分下來。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殺向大荔!
“甄彆出47名宮女,22位女冠。”何楚玉策馬過來,稟報道。
“送回長安。”
“還有,在長春宮搜到了孟才人。拷打俘虜詢問鄭昭儀下落,被擄至大荔城。”何楚玉又說道:“孟才人被輪番淩辱,已致重傷,無法行走……”
聖人臉色鐵青,有些難繃,叫過何虞卿三弟何宗裔,吩咐道:“你立即帶三百騎送孟才人回京,交給樞密使。”
“是。”
他本來是打算去見嫂子的,但考慮到嫂子的情況,他擔心嫂子見到自己之後羞憤自殺,故而還是決定讓她一個人先緩緩,回了長安再嘗試讓這位雖有美貌才華而命途多舛的寡婦走出噩夢吧。
隨後他又召集馬步兩司將領討論下一步安排。
“我看同州軍散得到處都是,紀律無存,我大軍已至二十裡外才知撤退,被咱們逮個正著。仗打成這個樣子,我十餘年未見。”聖人打開話匣道。
藩鎮軍亂,曾如午夜幽靈一般壓在他心頭,讓人喘不過氣,畏手畏腳不敢作為。可三次交手才發現,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岐山一戰,武熊那廝三千兵就敢出來與你步騎萬餘決戰。渼陂澤一戰,岐賊雨中趕路,眼裡隻有入長安搶劫——不禁讓人好奇,紮個營徐徐推進會死嗎?
今日長春宮一戰,火燒眉毛了亂兵才開始想著跑路,這也就算了,還這也舍不得,那也放不下,車馬相隨跟難民似的。到底是在逃命還是在搬家?
眾人聞言皆笑。
“我意,翌日一早兵分兩路,一路撲蒲阪津,斷敵退路,一路圍大荔。”聖人在胡床上大馬金刀坐定,直說道:“嗣周、彥真,你兩部萬人去蒲阪津,若有兵守,設法攻之。若無,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