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沙苑(1 / 2)

上命昭唐 控製變量法 5931 字 1個月前

景福元年六月二十四,紅日高懸,王師大隊主力已過新月峽穀,於沙苑下營停駐。

聖人打贏了長春宮的亂軍,信心有所堅固,本來打算一口氣殺至大荔城下。若是力拔堅城,又能大大提升一波威望——這年頭,攻堅戰獲勝,對主帥的影響力是重大的!

朱全忠以堂堂之師攻克蔡州,於是陳、許、宋諸州鹹服,紛紛來投。野戰?誰不會啊,節度使有本事,就啃下一座堅城給大夥瞧瞧本事啊。

所以,他有些心動了——可惜天氣炎熱,兒郎們走得氣喘籲籲的,討論著是不是到了大荔就要攻城,軍心有些騷動。同樣汗流浹背的李某人不得已,隻好下令在沙苑稍事休整,避避暑。又拿出些新鮮水果、蜂蜜分下去,這才收拾了軍心。

士卒們高高興興地脫了衣服,光著膀子坐在樹下,一邊吃桃一邊喝甜水納涼。

“太熱了,嗬……”火辣辣的太陽烤得鐵盔燙手,聖人內衣全濕,頭發根裡汗珠一直冒,順著兩鬢可勁流,就像在洗澡。

軍士們對他還是很佩服的。

走了一上午,大夥曬得要死不活,聖人卻悶不出聲,可見意誌堅韌。

“陛下,剛打的井水,涼著呢,已有健兒喝過。”步軍司都虞候沒藏乞祺喘著粗氣在皇帝身邊坐下,遞上脹鼓鼓的水囊。

聖人也不在意是他喝過的,咕嚕嚕一飲而儘,抹了把額頭的汗水,望著諸將說道:“天如此燥熱,軍事辛苦啊。”

“嗨,陛下都在這坐著,俺們還能說甚?”紮豬哈哈大笑。

將領們七嘴八舌,或坐或躺。

聖人卻顧不得休息,真的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行軍打仗,確實是技術活。

就像這會,太陽曬得將士們要死要活,都喊著休息,一個個光著膀子在樹下全無防備。也就是方圓百裡就這一支軍隊在活動,不用擔心被偷襲。否則被敵軍攻擊,任你三頭六臂戰力冠絕天下,都隻有輸。

還有,到了大荔城仗又該怎麼打。

朱全忠是幸運的,拚了老命到底是拿下了蔡州,可是翻車的節度使才是主流啊。

中和五年,幽州節度使李可舉遣牙將李全忠率兵六萬攻易州,累日苦戰,軍中怨聲載道。敵軍半夜披上羊皮躲在樹林裡咩咩叫,勾引之。燕人也不分辨,爭相去抓羊吃,將帥不能止,果致軍亂。隨後,數萬燕兵裹挾李全忠反回幽州,李可舉全家遂遇害。

孫儒攻宣州,遲遲不能取勝,軍中大怒。時逢瘟疫爆發,楊行密見狀,冒死出擊。蔡軍對孫儒失望透頂,懶得抵抗,執大帥以獻。

光州刺史王緒攻打漳州,下令不準攜帶家眷,免得被人“攻其必救”,軍士們一聽,怒殺王緒。

都是活生生的教訓。

大荔怎麼攻,還得好好與諸將討論。

此番出征以來學習的知識,身邊將校的言行特征,各種體會,聖人全都記在小本本上。用的是彆人看起來奇怪的英文、阿拉伯數字,防止被人偷看。蓋因有些內容很危險,泄露出去恐怕會出事。

作為所謂天子,可以不用學這麼多,反正籠絡黨羽讓人幫忙乾活嘛,但他不想把自己和全家的命運全都托付於文臣武夫那縹緲不定的忠心。

退一萬步說,就算哪天真的有武夫突然造反,自己日積月累的軍旅知識擺在那,危難之時也能清楚該怎麼抵抗。不至於像後世昭宗那樣,奔莎城,趣石門,躲鄠邑,藏周至——“亂軍白刃相逼,上不得已,與諸王出,回望宮闕,火已赫然。”

你什麼都不懂,一旦出事,下麵的人就會幫你指揮,那你的命運自然就被下麵人的智慧或愚蠢而決定。

這不是李曄想要的。

總之,做好數年如一日長期學習的準備吧。

未時兩刻,先鋒使赫連衛桓又來報:亂軍閉大荔自守不出。

見其沒有野戰的意圖,聖人與諸將一番商討後,下令就在沙苑紮營。反正這離大荔城已非常近,個把時辰就到。待明後幾日哪天涼爽一些了,再渡河擊賊。

吃過午飯後,聖人外出偵查地形。

“大統三年,東賊賀六渾引二十萬眾濟河來犯,太祖令武士齎三日糧,輕騎度渭,於是三軍皆有死意。趙郡公李弼、常山公於謹、廣陵王元欣、河內公獨孤信、大塚宰宇文護、祖考趙貴、陛下景考李虎等八柱國背水東西列陣,全軍不過萬人,卻鼓噪震天。東賊輕視我西人,浮浪為戰,大敗!”

趙嘉侃侃而談,特彆是說到先祖趙貴,更是神色倨傲,引來嘁聲一片:“是役,殺俘東賊8萬人,高歡更是險被我祖考生擒,與侯景等賊人乘駱駝倉皇夜遁!”

按常理,二十萬打一萬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輸,就是二十萬頭豬衝起來,一萬人也擋不住,但就是輸了。這就是戰爭,勝負難料。古來有太多不可能輸的戰役,不該丟的雄關要塞,但都因為種種原因,輸了。

望著天蒼蒼地茫茫的原野,依稀還能想象那場血光四濺決定東西爭霸的大戰。高歡被打得騎駱駝跑路,此後雖有邙山之勝,但又在玉璧城送了回去,未久便含恨而終。這人其實和李克用很像——同樣的代北豪俠,如出一轍的占儘優勢,如出一轍的執拗,又如出一轍的有個天敵,結局也都是大敗之後憂鬱而死。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聖人總結陳詞。

“哈哈。”眾人忍不住笑,皇帝嘴裡的金句是真不少啊,總是能給大夥整出點新花樣來。

若是亂軍渡河來沙苑正麵迎戰就好了。

“嘭!”聖人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拿過毯子在草地上大喇喇坐定,看著諸將說道:“同州軍彼此婚姻,根深蒂固,妻兒老小一應財貨亦皆在大荔城中。前番先鋒使康令忠來報,亂軍可戰銳兵還有近7000人,糧食充足,倚堅城而守,怕是不肯輕降。我不打算耽擱,欲明日渡洛,稱兵城下。諸位有什麼想法,儘管說說吧,我眼下也沒個主意。”

他這話是用確定語氣說出來的,那就不是商量打不打大荔了,而是怎麼打。

眾人了然,並無異議。

“同州軍城經營多年,昔年巢賊鎮守北麵,又多次加固,柵寨堡壘相連,還有護城河。我軍不過三萬餘人,李嗣周、李彥真兩部一萬步卒又去了蒲阪津。現有主力以騎軍為主,步卒不過四千。若驅使將士攻城,恐怕軍亂。臣不讚成糟蹋健兒性命,萬一打不下來,白白虧了本錢。”小舅子何楚玉直言道。

自家姐夫好不容易才攢下這麼點家底!在這拚個元氣大傷,回了長安日子怎麼過?

“西麵毗鄰的鄜州境內黨項人極多,可否募幾千?以財貨誘之,自有窮鬼上鉤。”馬軍司遊奕使王紹戎說道。

“俺們黨項人又不是傻子。”沒藏乞祺嗤笑道:“攻城惡戰是什麼情況,誰能不知道?要招窮鬼填壕,不如去找豐州黨項、河西雜胡,那些人夠窮,一喊就來。”

“乾脆就近抓一兩萬老百姓得了,同州人口殷實,要多少有多少。”步軍司天興都十將陳希甄試探著問道:“又不殺他們,破了城,自給他們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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