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聽政(1 / 2)

上命昭唐 控製變量法 6202 字 1個月前

午後的蓬萊殿後院,天氣悶熱得要命,幾個打理花草的寺人曬得滿臉通紅。

朱邪氏抱著聖人的腰靠在懷裡,鼾聲輕微,聖人穿著“短袖”,雙肘放在案上,小心翼翼翻看著奏章。

“馮行襲本均州列校,有智謀。盜賊孫喜聚嘯數千,群情憂懼,行襲於江中小舟投飛槊,殺孫喜於岸,於是州兵奉為主。均州處襄鄧入蜀通道,水匪掠貢賦為生,行襲平之,漕運遂安。其人無遠誌,軍府將佐耽於歌舞,樂於美景。士卒無跋扈之類,但守關保民……”

“至於金商之境,山林縱橫,地形崎嶇,不利作戰;又蛇蟲潛伏,虎豹呲牙,易滋生病疫,若征民夫徭役,必十減五六;蓋臣中和二年自宣州來京客經所見。使諸侯專行仁義,貴黃老,重情操,而輕戎事,賤武功,自以為天塹不可飛度,則武士怠陣而求它,農民惰田而旁門。若金商人情不亡者,未之有也。兵行戰機,詭道無常。臣未曆師旅,職守有限,謹附表妄言,畫粗陋之策。臣公度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謹言。”

“中散大夫,國子祭酒並禦史中丞上柱國臣吳公度上表。”

表文洋洋灑灑足有千字,講了金商各方麵的情況。到底是南方藩鎮,日子太平,生活富足,軍民相處其樂融融,武夫沒什麼凶性。

“讓翰林院草一詔,看看馮行襲入朝否。”聖人吩咐道。

這種藩鎮屬於誰強就跟誰混,馮行襲若有膽入朝來見,證明臣服之心,聖人也不會動他的帥位,暫時就當成附庸型藩鎮來。二則實在是沒合適的人選代替。文官難守地盤。武夫不敢外放,哪怕是王從訓、趙服、何楚玉、王賓這些絕對信任的人。

金商離長安談不上近,加上毗鄰荊南、襄鄧、峽夔、都畿,要生存就得賦予全權,不能玩弄政治掣肘,但這就給了自立的機會——尤其是金商崇山峻嶺,河網密布,又富足,兵馬兩萬多。換個新節度使,勢必又要招降納叛,擴充實力。

當然,不是說一定就會造反,但有這個可能,而且很大。

武夫是經不起考驗的。

李茂貞殷鑒不遠,其在神策軍,掩護先帝,屢破叛軍。王建在神策軍,脖掛傳國玉璽,一手摟著背上皇帝,一手持劍開路,在百丈懸崖上的棧道護著皇帝逃生;報國之心極矣。寧不鑒哉?

把王從訓這些人放出去,那不是愛,是害。

晚唐的武夫就這樣,除非你像李克用那樣有著絕對威望——呃,好吧,嶽父手下也年年有人造反,安居受、申信、馮霸、李存孝……有手握數千兵的軍使,也有小校,還有從小帶大的義子。或者說,這年頭就沒有手下不造反的節度使。

鎮海軍周寶募勇士千人,號後樓兵,牙軍認為受到了猜忌,不高興,小校劉浩怒曰:“唯有反耳!”於是諸軍作亂,周寶光著腳跑去呼叫後樓兵禦敵,然則——“後樓兵亦反矣!”

周寶嚎啕大哭,鑽狗洞攜家人出奔。

魏博樂從訓聚亡命五百作為親兵,牙軍疑之曰:“留後不悅我輩!”乃謀亂,樂從訓嚇得塗上鍋底灰,半夜化裝乞丐悄悄逃走。

一夫作難而諸軍叫。

拿這幫人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造反還需要理由嗎?心情不痛快就殺了上司全家衝喜。

這問題,短時間內是沒什麼辦法解決了。

如履薄冰經營到現在,內外都認為皇帝已經掌握了軍心,聖人尚且憂懼某個武夫突然抽風,引發“興教門之變”那種事——皇帝被亂箭射死在寢宮,更彆說外放武夫單獨統領一鎮軍政了。

“先給馮行襲封官,再召其入朝麼?”坐在旁邊的樞密副使楊可證追問道。

“入朝再封。”

“嗯。”楊可證一揮而就,然後供奉官走上來,接過公文送往翰林院。

“再看看這個。”楊可證攏了攏耳邊秀發,在文件堆裡翻出一份封皺巴巴的信封遞給聖人。

“臣頓首頓首再拜,伏以幽州巢……”聖人中途啞火,眯著眼問道:“這個字念什麼?”

“窠。”楊可證低頭看了一眼,解釋道:“左思《三都賦》——穴宅奇獸,窠宿異禽——窠,蟲畜聚集之所。”

“伏以幽州巢窠,暴橫不法,驕泰牙軍,尤為凶險。虎豹狼熊,情緒洶洶。州縣將佐,多休官避禍……望勒親軍五千即日入朝,犬馬陛下,平賊內外。惟早複可否,持節幽州軍州事幽州刺史並本鎮節度使檢校太保臣李匡威具表……”

信是幽州進奏官李抱真提交的。

為凝聚軍心,李匡威再度發起大規模西侵,深入雲、代二州搶李克用。李克用率主力北上,與之對峙。到這會,進,遲遲不能擊敗李克用。退?軍士們一番激戰什麼好處沒撈到,隻怕今天回到幽州,明天就要殺帥泄憤。

不信?上上任幽州節度使就是這麼死的。

進退兩難間,李匡威奉表入朝,想在長安謀個退路。不出意外的話,應該還有前往汴州、鎮州的使者,找朱全忠、王鎔想辦法,狡兔三窟嘛。

“匡威有鯨吞之誌,屢引赫連鐸與李司徒爭代北,雙方戰鬥積年,仇深似海。若是接納,恐賢妃、李司徒不悅。”見聖人沉思,狀似權衡利弊,楊可證提醒道:“再者,幽州兵常年屯邊,刀口舔血,收入麾下,一旦不順心,怕是會作亂。”

這就是與李克用結盟的弊端了。凡是他的仇敵,你都不能庇

佑。

“禮送幽州進奏官。”撫摸著躺在懷裡酣睡的朱邪吾思的臉,聖人做出了決定,道:“告訴他,若事有不諧,可率數百騎馳來京師。”

李匡威,可以保一保,有利於建設朝廷權威。

至於嶽父怎麼想。

年初給他送種子救春耕之急,上個月應朱邪吾思之請,又派人去買馬,前兩天又借出去三十萬石糧食,短短兩個月三次襄助,還是在自己日子也不太好過的情況下,這女婿很厚道了。

不說投桃報李,嶽父要是還為了這事與他鬨騰,好意思嗎?

李匡威說的帶五千親軍,白送都不要。

人要有自知之明。

安祿山、安慶緒、史思明、史朝義、李懷仙、朱泚、朱滔,這個大帥那個可汗聖人的,幽州兵見得多了。興頭上來,連李克用、契丹王子都當成兔子摟,你長安天子算老幾?沒明著造你的反就偷著樂吧。

“再看看這個。”楊可證又遞上一卷羊皮包裹的表文。

“頓首敬拜致書天可汗:臣等自中受降城而聞,京西北作賊……車駕播越莽荒,國無財用。謹獻皮毛兩萬張、羊一萬隻、駝一萬峰,以舒急切。另供木材三千根,繕宮殿大內,自太原入朝。誠願發兵兩萬人,取道振武軍、中城,入關赴難。臣等頓兵塞外,專俟進止……”

回鶻人遣使進貢?

聖人摸著下巴,忽然想起前世看的記載。回鶻人最後一次以唐臣身份上表是在天複二年(902年)。聽說岐汴血戰不解,帝後二聖煮牛皮度日,皇女都餓死好幾個。於是派遣使團帶著財貨入貢,請求勤王,隻是彼時朝廷已經做不了主。

這會的回鶻和唐差不多吧,被黠戛斯打敗後,可汗帶著各部落漂泊四海,原本想占據大同川一帶,但被緣邊藩鎮的殺材們一通暴打後,死心了,各部壯丁大多南下討生活,朔方軍、天德軍、振武軍、大同軍、河東軍、雲中軍、幽州軍都有回鶻人服役,形成了黑色長城,一如夏州、代州、幽州。防啥胡人?俺們守邊的就是草原來的……

“可可,你怎麼看。”聖人拍拍楊可證的臉,問道。這匹麟州野馬,昨天他抵在廊柱上好好寵愛了一番。血濺五步,很緊。

聽到這個親昵的稱呼,楊可證低下頭:“古來外兵入朝,見城邑荒殘,王師不武,必生輕中國之心,動其貪婪。董卓、司馬冏、安祿山、朱泚,莫不如是。戎狄蕃漢,無所區彆。且會昌年間,回鶻為我所破,恐其乘危而複怨。所賜可汗書,宜諭小小寇盜,無須憂懼,遣三五百貴族子弟宿衛即可。這也是貞觀、元和、鹹通朝的成例,可準故事。”

“嗯,準故事。”聖人捏捏她的臉,吩咐道:“莫忘了嘉獎可汗,通知延資、左藏、瓊林庫,回贈些蜀錦、宣州紙、鹽、茶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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