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聞言皆一窒。
“所以報仇的希望不在你們身上,唯天子傾舉國之力方有可能。”
“大人的意思可是此番讓阿弟率兵入朝?”張戀敏銳的問道。她知道父親對朝廷其實並無多少感情,讓一個被人賣來掠去本該早就客死異國他鄉而僥幸逃回故土的奴隸忠君體國也太荒唐。也就是父親碰巧加入的涇原,被程宗楚影響很深。
程帥,可謂至忠矣。在位時常誡勉將士官吏,要做正人,王臣。討黃巢急於為聖人收複國都,身先士卒而力竭戰死。時至今日,他的血衣還在官邸,被父親和將士們供奉著。他應該是巢亂開始後,京西北最後一個忠臣了。
張鈞點了點頭。
“吾兒何意?”
“聖人若有收複舊地之願,家仇有望得報,兒自牽馬執蹬。”璉、軻明白父親的想法,答道。
“可也。”見二子都懂,張鈞沒再多說。
聖人這道詔書肯定要是奉的。一來張家沒反意,二則涇原不具備對抗討伐的實力,三則做禁軍也非壞事,軍士們並不抵觸。如此,奉詔既是唯一的選擇,那還不如讓張家子弟帶隊。
以朝廷目前持續強大的態勢來看,這也是兒女的機遇。
“明日便出發吧。聖人大破岐、鳳、同、華、邠賊藩,殺得人頭滾滾,夏、鄜、靈、金各鎮若沒昏頭,應也會奉詔。你二人儘早帶兵入朝,能在聖人那留個好印象。”張鈞最後道。
“大人,女
聞汴與長安因聖人婚姻沙陀女一事交惡,雙方雖保持著克製,但已是陰霾密布,血戰一觸即發……”張戀皺眉道。
“莫犯傻。”
張鈞打斷道:“朝廷越是艱難,京西北藩鎮若是智者,就越要鼎力襄助。朝廷強大,藩鎮既為臣子,隻要不出格,尚有體麵可言。若是強藩大舉入關,不見時蒲、朱瑄、行密之事乎?”
“女受教。”張戀點了點頭,把父親沒說完的話說了出來:“衙軍們的利益難保,節帥富貴、家族、權勢不得保。”
“你也去長安吧。”張鈞本來打算把這個天資聰穎的慧女聯姻隔壁鳳翔,誰料李茂貞迅速敗亡。如今的關中,朝廷一家獨大,天子自然是最好的對象。
按製,國朝皇帝該有一後、四妃、九嬪,再有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以及八十一女禦。
今上的後宮,他聽進奏官說,受寵的隻何淑妃、朱邪賢妃、馮翎郡夫人陳氏、天水郡夫人趙氏、新秦郡夫人楊氏五人,算上李昭儀、陳昭儀、韋美人、劉婕妤也才區區十位,隻有禮法規定的九分之一,還是太稀少了。
自家女兒才智出眾,埋沒在小小的涇原一隅,也實可惜。
“遵大人之命。”張戀點頭。
沒什麼好糾結的,隻要能為家族謀得利益,死且不避,何況隻是嫁人。之前她就做好了嫁給李茂貞之子李從嚴的準備,惜那婚姻對象尚未謀麵就死在了聖人的討伐中。
世事變化,真真是難以預測。
“去吧,海內吞噬不解,涇原這艘船,可得在這怒海上開穩了。”張鈞慨歎道。
……
景福元年九月二十七日,一場盛大的祭祀在東內苑進行。
班師回朝那天,在聖人提前的授意下,群臣稱賀提到要造神社,收陣亡,並立神道碑,製神道文。經過十多天的準備,在這建造了一樓、一閣、兩殿,以容納神道碑、牌位、骨盒。一樓一閣兩殿都不大,外觀緋紅,主體青黑。合稱開平神社。
這是祠部官員取的,聖人接受不了神社二字,原本打算取名為神宮的,結果一問趙氏才知道,神宮是列聖宗廟的另一個稱謂。
再問神廟二字可否,答:“供上帝神靈曰殿,饗四瀆五嶽功德曰廟。”
也就是說,存放陣亡的地方不能被稱廟,隻有用“社”這個廣泛適用而不失規格的字。社,祭祀各種神的場所。用這個字,也就等於把放進去的武士抬到了神一級。
不管正神邪神草頭神,總歸是神不是?
一番打聽沒有轉圜的餘地,聖人作罷之餘也不禁惱怒起小日子,你他媽真該死啊!
“大家,走吧。”趙氏這位草製神道文的負責人也將在現場誦讀神道辭。
君臣一行自延政門進入東內苑。
此時,延政門外的街道上和門裡的東內苑已集結了馬步諸都15000名將校士卒。大多是聖人帶過的,其他都的也有。這不僅是為了在群臣麵前顯示威風與武力,同時也是讓軍人親眼見證這場儀式。
沒有規矩,那就建立規矩。沒有榮辱之心,那就培養。
什麼都不乾,嚷嚷著武夫就那吊樣,做什麼都沒用。什麼都不做,不施以教化引導,武夫當然就那吊樣。不止是武夫,其他的也一樣。
人不教,就不成人。
“萬歲——”抵達延政門,軍士低頭稱禮。
延政門內,設了甚多精美烏頭門,聖人看了下,像是鳥居的前身。
“陛下。”入東內苑,祠部、太常寺等有司官員朝他投來目光。
聖人點了點頭便保持緘默,摶手站在神道上。
餘光看了看左右。
神道兩邊站著一排表情肅穆的武士,嘿,到了這種場合,受到氛圍的感染,嬉笑不起來了。
再往前,神道兩邊有石翁仲、石獸、石金蓮燈若乾。
神道儘頭,矗立著的就是五麵巨大的黑石碑。
左為記述戰爭事跡的神道辭,中為殉國將士的姓名、籍貫、官職以及所屬軍隊序列。右為立社告語,敘述搞這個東西的年月日、地點、目的,以及參加的人。
噠噠噠。
趙氏走到人群中,嘴裡念念有詞:“大觀在上,順而巽,中正以觀天下。觀,盥而不薦,有孚顒若,下觀而化也。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景福重玄,王者李氏因之,建神社,期在表紀英靈……”
這邊,在祠部官員的協助下,玄都觀的道士也開始做法事,引渡英靈進入神社。
一個個男道女冠或坐著快速念經,或翩翩起舞。
中途不斷有人扔出紙錢。
伴隨著各種念告,整個現場嚴肅而詭異,真陰森森的,而且讓人感覺政治意義極其濃鬱。
聖人站在那,完全就是一個工具人,唯一的作用就是人到了現場。
“太上敕令,請入神社!”突然,祠部的官員大喊道。
嘩啦啦。
列陣在兩邊觀看的武士一陣鼓噪,旋又立刻閉嘴。
從京郊社署臨時抽調過來乾活的官吏端著一個個黑陶骨盒被引導進延政門,軍人們沉默著互相推搡著迅速讓出神道。
被迎入神社的,有他們的兄長,有他們的弟弟,有他們的同火袍澤。亦有他們的長官,他們的部下。
誰在這個場合鬨騰,就該被大夥弄死。
“
福光熙平,法門大開,悉集上天一切神仙。來救汝輩,赦種種罪,度所有厄,從茲脫離,俱獲永生,社稷在而世饗食……”儀式進入高潮,百餘名道士踩著奇怪的步子,齊聲快說。
看到這,兩邊的武夫居然有不少人難以抑製的滾出兩行貓尿,也不知是惺惺作態還是真的傷感起了死去的兄弟或好友。
聽著武夫們嚶嚶的哭泣,說個不道德的話,不少大臣和聖人多少有些忍不住。但他們也知道,武夫發起飆能揍死大夥。於是都緊繃著表情,維持沉重的臉色。
前麵,趙氏跳起來了一種怪異的舞。
應該不是舞。聖人在皇宮內的三清殿和列聖神宮看彆的女官和道士跳過,應該是某種用於特定場合的特俗,不能和常規意義上的舞蹈並論。
真是小看了趙氏,跳的還不錯。
或許下次可以通過命令跳舞的辦法來考察下內臣對自己的服從度。
哦,忘了。
契丹人好像就喜歡乾這事嘛。
阿骨打,彆人都在跳,你為什麼不動如山?是不是不爽,欲反?
唉。
被迫當了回小日子,著實夠惡心的。
聖人胡思亂想,心兒漸漸不在焉。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突然想了孟才人——我他媽真是個畜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