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褫奪詔書他們也看了,用心極為惡毒。
既是離間又是鼓動。誰都知道葛從周、張存敬之輩是朱溫的左膀右臂,是宣武軍大將。朝廷卻任命前者為節度留後,後者為節度副使。詔書一到,這兩人和麾下將校會不會產生野心?朱溫會不會猜忌?其他文武怎麼想,會疑慮不安嗎。
這陽謀夠無恥,讓人忍不住萌生殺意。
一牆之隔外,朱邪吾思捂著大肚子輕輕的坐回了椅子。
“汴賊巧言令色,蠱惑聖聽,禍源之士也。”偷聽了半天,朱邪吾思下了這麼個結論。再被這幫人繼續煽動下去,聖人難保不會動搖。
旋即,她又回憶起了剛才韋震、裴鑄的進諫。
“李克用,顛覆篡逆之類。”
“不除,終為國患。”
“隻要陛下遣送沙陀女,與李賊劃清界限……”
這幾句話猶如魔咒回蕩在她耳邊,朱邪吾思的指甲深深抓撚著膝蓋:“這等奸賊……”
“賢妃莫要理會,置氣傷胎。”女官勸道:“聖人還是愛護賢妃的。”
“把薛誌勤、赫連衛桓、耶律崇德、拓跋隗才叫來,我有事。”朱邪吾思吩咐道。
若是沒聽到這番話,她也不想讓聖人名聲受損。但現在,進奏院這三百多號賊人,她不願放走。
未幾。
薛誌勤四人到來,納頭便拜:“拜見夫人。”
“我進奏院武官現有多少?”
“88人。”聞言,薛誌勤暗道不妙。賢妃是他看著長大的,他非常了解。
“汴賊辱我家族,毀我名節。俟汴賊至藍田青梨驛,使武士為盜,儘摘其首。其兵甲被除,殺之如屠豬羊。”朱邪吾思言簡意賅,柔聲道:“做乾淨了,勿令聖知,我不願他為難。”
“夫人,陛下威權日隆……”
朱邪吾思陡然睜開雙眼,目光直刺薛誌勤,話語中帶著責問:“你不是豬兒,不在朝廷,不食唐祿。你是河東進奏官,是父王的人。汴晉勢同水火,莫要忘了你的本分。”
“臣事司徒父子三十年,豈有反意?”
“毀屍滅跡,不為聖人獲悉內情,他怎麼怪罪。”朱邪吾思聲調平和,直勾勾地盯著薛誌勤:“即便他知道了,自有我保你們。”
“臣遵命。”薛誌勤不敢再廢話。
朱邪吾思本來是打算讓豬兒來乾這件事的,但她覺得豬兒已經完全倒向了聖人。這種不利天子名聲的事,沒有聖人首肯,大概率不會乾,反而還勸諫自己。
想到這,朱邪吾思微微搖頭,李郎收買人心倒是有一手。這是好事。就是不知道對自己的感情是發自肺腑,還是迫於形勢裝出來的親密了。
她又想了李克用和小時候父王送給她的那隻金雕。金雕能看清十裡之兔,是因為高飛在天。
父王被情緒牽著鼻子走,他的視線就像老鼠一樣,隻能看到洞口的蠅蟲腐葉。家族,也許需要一個靈敏理智的人來領導……
——————
聖人已經回到蓬萊殿。
早已等候多時的幾名大臣立刻進言。
“陛下說的對,當務之急確是整頓關塞防務,屯糧訓兵備非常。但臣愚以為凡事還得做好最壞打算。汴州那邊,應遣使再去商談。貿興兵戈,萬一戰敗,危矣!再說朱全忠平定蔡賊,特意押宗權等入朝受死。攻滅義成軍叛逆安師儒後,不願身兼數鎮,乃表部將胡真。從沙陀人手裡奪回昭義後,又請朝廷接收。還派兵打擊抄略貢賦的盜賊,其本人進奉亦是十年未曾失期。這不是忠臣是什麼?隻要陛下暫忍屈辱,遣使安撫,再送走沙陀女……”
“她是我的賢妃,不許你們說什麼沙陀女!”聖人怒道。
“以全忠之忠,隻要陛下暫忍屈辱,遣使安撫,再送走賢妃,全忠自然就乖訓了。還請陛下以王業為重,睿鑒福禍。”尚書左丞趙崇義正言辭道。
他很想質問聖人,李克用進貢過幾次?持節太原以來,四處惹事生非,不是伐雲就是攻趙,鬨得諸鎮聯名上表請討。前年還重創王師,殺了招討副使孫相公等數十文武。活了大半輩子,不是在搶劫,就是在造反,侵略鄰鎮。這能是好人?
比起朱溫的作為,誰忠誰奸聖人看不出來嗎,眼睛也沒瞎啊。
“陛下,全忠於國有大功——”
眼瞅著旁邊的吏部侍郎崔胤又要開始長篇大論,耐著性子聽了半天的聖人終於忍不住打斷道:“我知道很多人反戰,可我不願意像厲王那樣不讓臣民言論。但要告訴你們,天下事在我!我今為之,爾等諫言兩三次,就該懂得適可而止!”
說完便從蒲團上起身,準備進書房工作。這時,卻聽一聲大喊:“逆命而利上謂之忠!”
樞密使驚駭的看著趙崇往前一撲,一骨碌摔倒在地上,伸手抱住聖人雙腿。聖人也是大為吃驚,他穩住精神,厲聲拍打著趙崇的手背:“你昏了頭!你想乾什麼?”
聽到聖人的嗬斥,外間闖進若乾寺人、女禦、衛士。
等候奏事的有司官員也跟著一窩蜂湧入,傻眼的看著趙崇等人跪在地上,拽著聖人苦勸:“伏惟上謹慎治國。全忠叛逆實屬忌憚李克用之故,陛下試想,朝廷若親善全忠,與汴女通婚,李克用會不會反?”
“趙崇老兒!”聖人怒火徹底上湧,罵道:“我當皇帝你當皇帝?”
“趙崇,快退下!”一中書省官員直呼其名。
“老不死的。”衛士們一擁而上,將哇哇哭諫的趙崇幾個拽到一邊站著。
“轟出去!”聖人神色冷凜,指著趙崇等人大聲警告:“爾曹自今已後勿來見我!再為全忠承情,我當爾曹收了汴賊賄賂。台獄陰冷幽深,切莫以身挑戰!”
說罷看向司言官洛符:“洛姬,以後收到他們的求見,不要理會!”
趙崇等還想陳奏,卻被衛士們從背後放倒,架過頭頂就往外抬。在場目睹的官員噤若寒蟬,不敢說一句話。他們還是頭回看到聖人發飆。瞅這樣子,奏事也沒指望了,眾人紛紛告辭。
“武夫文臣,一個個都不令人省心。”聖人表情僵硬的坐下。
“為君既不易,為臣亦艱難。天子有躬願,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趙氏拉著聖人的手,幽幽開解道:“敵強而我弱,主戰不一定忠,主和也不一定是奸。無論戰和,各有各的考慮。為君者,采集群臣之善,固能興邦。隻聽順耳的,臣子整日就想著怎麼取悅你,還會用心國家大事嗎。”
“我省的,才耐著性子聽他們說了三次。”按照情緒,聖人一句聒噪也不想聽:“趙崇、崔胤這幾個算忠臣麼。”
“忠不忠,也由不得他們。”趙氏替聖人整理著被弄皺的衣服,道:“隻要你繼續強勢,滿朝都是忠臣。你哪天打了敗仗,國運墮落,亂賊就會層出不窮。”
聖人默然。
帝王是孤獨而痛苦的。因為他不知道誰會忠誠自己,誰會背叛自己。誰會先忠後叛,誰會先叛後忠。哪些人又隻是單純的利用自己。故而許多帝王的一生都是在不斷的猜忌與判斷中度過,害怕真心錯付。
難。
景福元年十月十一日,韋震等三百餘人在藍田縣遇盜賊身亡。收到消息的朱溫焚燒了詔書,割掉使者的耳朵,將使者驅逐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