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家不知強過黑獺多少倍,值得押寶。
再說堂堂突厥皇族後裔,焉能在景福受降城這方寸之地默默無聞的死去!然後某一天徹底消失在曆史長河?
行在內,聖人正在接見邠寧留後武熊。這種殺材擱以前李某人都不敢多看一眼。兩年前在岐山迎戰時為兵馬使隻有三千多兵的武熊那會,他還怕得要死。可這會,這個滿臉橫肉將近一米九的大塊頭卻低著頭站在那,和風細雨地訴說著委屈。
“臣不想當銀郡尉。”武熊直接就跪了下來,哭道:“安土重遷,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願也。”
“你還知書?”聖人奇了。這段話,好像是出自班固的漢書。
“略讀過一些,不然也做不了留後…”武熊嗡聲道。真是狗眼看人低,狗皇帝以為武夫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老子還會作詩、畫畫呢!
聖人放下手上案卷,問道:“覺得銀郡尉不如邠寧節度使自在逍遙麼。”
“不是。”
“麾下邠師怕死?還是畏懼吐蕃人。”
“怕死就不來征討渭州了…”
啪!坐在旁邊的崔公聽到這話,抬手一鞭子甩在武熊臉上,斥道:“這就是你向王者奏事的禮節?”
“莫要推辭。”聖人沒跟這匹夫計較,擺手道:“讓你當,你就當,哪那麼多理由。說什麼安土重遷……你們要真牽掛家人,兩年前就不會跟著王行瑜乾那犯闕的滅族勾當。舊賬我就不算了,好好在銀郡守邊。也是看在邠人本性不壞的份上,才讓你們做這件事。否則我十萬大軍在手,此番你們還能來奉詔麼?去吧,給將士們說清楚利害,不要讓我為難。”
“臣遵旨。”武熊打了個寒顫。
七月初五,初步料理完銀郡諸事後,大軍在受降城也休整了半個多月,聖人拋棄輜重隊伍,留下崔公、武熊坐鎮後方,自領蕃漢步騎戰士、輔兵六萬餘人出狄道,進抵金城東南方向的康狼山,會師涇原軍張璠部萬人,準備攻蘭州。
這就是本次西征的終點了,不管打不打的下來,都不會再向西。
不過開赴金城之前,他還需要等待拓跋思恭、韓遵的消息。出發時,他已派人前往靈、夏傳旨,命令兩鎮出兵。
拓跋思恭那老狗已經入朝表過一次忠心,隻要不是要他老命的大戰,問題不大。
韓遵如果上道,不必興師動眾,來個三五千武士就行。
一個人不來,就坐那看,那他這個朔方節度使就可以不當了。
初六,他收到了一堆長安送來的奏書。
淮南爆發了新一輪大亂。
起因是三十六英雄之一的廬州刺史蔡儔不知道發什麼神經,與蔡賊張顥合流,在淝水、巢湖一帶扯旗造反,準備和轉進鳳陽的邵賊“乾大事”。
死了孫儒,跑
了馬殷,又來一個張顥、邵光稠。蔡賊複熾,這一下給已有心理陰影的楊行密嚇得不輕,也顧不得從朱溫虎口裡奪食的原計劃了,親自帶兵征討合肥。李神福、朱延壽、田頵這些合夥人也從各州引兵來會。
這倒是給聖人提了個醒。
蔡儔和楊行密共事超過十年,年輕的時候還一起到靈州防過秋,說親如兄弟不過分,結果怎樣…說反就反。隻不過蔡儔不是要奪楊行密的位子,要殺兄弟,隻是想自立門戶,自己乾。
這年頭的武夫,稍微看到機會就野心暴漲。
楊行密手下造反的大將真的很多,先是蔡儔,再有田頵、安仁義之輩。甚至連朱延壽這個妻弟,他名副其實的正妻的弟弟,在身居高位後,也想著奪了姐夫的帥位…
這讓聖人有種照鏡子的感覺——趙服、趙寵、紮豬、何楚玉這些人會不會某一天也如蔡儔、安仁義、朱延壽這些人“突發奇想”?
現實往往不講邏輯。
安仁義造反,單純就是某一刻心情不痛快,不樂意楊行密。
你找誰說理去?
話說回來,就比如何楚玉這個小舅子,要是他哪天覺得自己對李裕、何虞卿母子不夠寵愛,是在猜忌何家,又或者怎麼樣,會不會來一句“惟有反邪!”,就圖謀殺了自己?
“得暗中把大郎、小王、淑妃監視起來…”聖人將奏書放下,仔細思考著:李裕是長子,身份天然具有號召力,又配了韓偓、小王這兩個師傅,內外群臣已經拿他當準太子看。影響力在持續增長。而且年齡漸大,再長個四五歲,即使被推上皇位,也談不上幼主。
何楚玉還和小王約了姻親,不知道是不是何氏私下給弟弟的指示…
這不美。
朝廷暫時還不能形成太子黨勢力,大郎必須被嚴密控製、打壓,否則自己被突然顛覆奪位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這操蛋的晚唐世道,什麼鬨劇都有發生的土壤,根本沒法用其他朝代的情況和正常邏輯來套。
自己絕對不能犯這個錯。
彆他媽朱溫還沒打完,自己先當了太上皇,那還中興個球。
又拿起一份奏書,是關於福建的。
蔡賊王潮、王彥複、王審知等聚眾數萬圍福州,觀察使範暉求救於浙東。董昌發溫、台、婺三州兵救之,結果大軍行至處州而反,要求殺回會稽,斬節度使。若不是在義烏縣被衙軍擊潰,浙東又要改姓了…
援軍這麼一鬨,範暉的心也涼了,知道守福州沒戲了,於是將印授交給監軍,攜親信、家人半夜逾牆走。許是害怕被武夫半路殺掉,連一個親兵都不敢帶。但最終還是沒幸免,走到海都,被一夥不知哪裡竄出來的亂兵屠戮全家。
董昌本來又派了一波援軍,得知觀察使遇害,援軍原地掉頭。
王潮入福州,稱留後。
觸目驚心。
外地傳來的消息不是這個半途造反就是那個殺帥作亂。
自己當了這兩年多的皇帝,手下居然沒有武夫造反…是不是不太核理?聖人決定,從今夜開始不熟睡…每天晚上換個帳篷過夜。
另外,河北又打起來了。
李匡籌這廝新上位,急於立威,出兵攻打最好拿捏最富裕的王鎔,嘴上那叫一個大義凜然——你們趙人殺了我兄長匡威和數千幽州兒郎,我是來報仇的!
小子,你太年輕了啊。
王鎔是豎子不假,成德的衙內們卻不傻。趙軍的戰鬥力也一直在線,能和李克用的主力打得有來有回,兩次讓沙陀人吃癟,能是好對付的?
而且,成德軍對幽州作戰是有心理優勢的。昔年貝州之戰,王武俊、李抱真合趙、潞之師大破朱滔,麵對麵擊槊,殺得三萬幽州甲士隻剩下數百人狼狽逃回。李匡籌把成德當軟柿子捏,怕是找錯了對象。
除了趙、燕開戰,李克用和李存孝還是走到了兵戎相見這一天。
嶽父已率兵三萬南下,討伐逆子。
這會,自己都收到消息了,朱溫肯定也知道了。他會錯過這個漁翁得利的好機會嗎?彆忘了,朱溫可是一直很眼饞上黨,這兩年多次對此用兵,規模最大的一次,甚至包了潞州的餃子。
聖人有預感,汴軍已經在向潞州方向集結。
狡詐過人的朱溫根據這次事件又會策劃出什麼陰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