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突厥人東張西望。往哪個方向逃跑好呢。
“射!”細封碩裡賀下揮令旗,射鷹士弓挽滿月拋射出遮天黑色破甲箭。
虜軍舉盾格擋,依然慘叫連連。奴隸、嗢末祈求菩薩、天神保佑,但他們身上彆說甲,許多人就是一件完衣都無。不少人還沒見到唐軍長什麼樣,就如怒風過麥浪,成片倒下。
在一線擊槊的幾千強虜被士氣如虹的唐軍擠壓得節節敗退。
明羅深呼吸一口,試圖使一顆激烈跳動的心平靜。
抬頭看,唐軍步兵大陣已變換為數十條縱隊。軍人們把長槍斜提在腋窩之下,邁著小小而快快的步伐。及與鋒彙合,諸縱相合,複分為三路,人數較少的兩路添補到左右兩翼,厚實主力開到打著上書“侍衛親軍”旗的幾個小陣預留出來的空間。
隨後,陣列再次變換,圍繞皇帝所在形成一個鶴翼陣。
嗚——角聲再響,驚雷般的馬蹄聲中,唐軍騎卒黑壓壓的向東西展開,分彆拉距離或尋找製高點,看樣子是準備蓄勢硬衝了。
明羅張口結舌。
唐帝的意圖很顯然。如果自己的前鋒精銳擋不住,有潰敗之勢,那就變成錐形陣,直取中軍敵帥!
這排兵布陣倒是老翁賣油。
他本以為唐人隻是僅僅人多、兵悍而已,李曄也是那類動不動率數十萬大軍出塞揚武揚威實則好大喜功、絲毫不知兵的荒唐天子。召集諸部乾上一場,也不是沒有取勝的可能……
“胡無人,漢道昌!胡無人!”鶴翼淩厲振翅。
主力壓上後,唐人從東、西、中三麵發起凶猛攻勢。按他們每人守地一尺六寸來計算,擊槊的總寬度怕不是已經蔓延到了兩萬尺!明羅站在土包上踮腳眺望,居然望不到頭。
四下隻有不絕於耳的喊殺、怒吼、尖叫聲。
“噗噗噗!”槊鋒捅破血肉的動靜就像數萬殺豬匠同時宰殺牲畜。
綠油油的原野上滿是狼藉、泥濘。半流質的穢物、腸子、碎肉到處亂飛,好似無數條被開膛破肚的蠕蟲。
數十座猩紅血泊翻滾騰騰熱氣。
滔天腥臭彌漫開來。
虜軍中間直接被打出了一個凹形窩槽。前麵的武士完全擠在一起,搖搖欲墜,等待參戰的中部大喊大叫。遭到攻擊的東西兩翼被捅成扭扭曲曲。到最後麵,已經有人披頭散發的跑路。
武士軍崩潰在即。
奴部?
早被嚇破膽了。
明羅捂著額頭幾近昏厥。蜷伏了百五十年的唐人在這一刻重顯獠牙,李氏列聖殫精竭慮未能完成的事業,竟被這小子無意間造績了。
今後,大夥又該逃到哪去生活?
卻在這時,前方傳來吐蕃、黨項、突厥、漢語呼喊,讓明羅等人徹底死心。
“嗢末、寧更鼓噪起來!何必為宰殺爾輩如豬羊的禿驢賣命?”
“我們噶氏族和論氏早就歸順了天可汗,隻要蓄發易服,便一如中國,為大唐子民。”
“彆打了!一起擁著聖人進金城,屠了僧官、領主分財貨!”
“咒術師都跑了,還不投降嗎。”
“可有突厥人?我們阿氏那部洛雪、來美七兄妹王血都做了大唐的墨離使、女巫,你們還跟吐蕃人拚個什麼勁。”
虜軍大嘩。
窺伺許久的夏將拓跋仁祐、涇原將拓跋力貞、朔方軍都虞候於秀、馬軍教練使沒藏乞祺、遊奕使王紹戎、紅衣使趙寵、中領軍趙服、紮豬各率騎卒強衝,撞得虜兵幾乎散架,奴隸哇哇叫,抱頭鼠竄。
天空下回蕩著哭聲。
鄯城使張季顒衣甲和坐騎上插滿了箭頭,頭盔也不翼而飛,一甩亂糟糟的小辮子,撥轉馬頭,衝殘餘部軍大吼:“吐蕃人完了,走!回鄯州收拾家當,去西海。”
廣恩討擊使普六茹黑聶對著唐軍招手:“自己人,自己人,我姓普六茹!”
“天亡大蕃!”明羅氣急攻心,一仰頭摔下馬背。圍在旁邊的幕僚、屬下七手八腳往起來扶:“氣暈了,扶不起來了!快護著觀察使走脫。”
“去哪?”
“收攏騎兵和馬步軍,西奔大非川。”
“步卒和庸呢?”
“誰還顧得上他們!”
眾人帶著明鏡慈悲光明辛者頭也不回。
此時武士軍已經全盤崩潰。
有的三三兩兩就地坐下,輕車熟路的等待唐軍受降。
有的人抱著兒子的殘肢斷臂哭。
有的卸下甲胄,追著騎兵的屁股撒丫子狂奔。
奴隸、嗢末成片跪地。
一些虜兵還在局部零星抵抗。
但大破之局,已是定論。
金城之戰落下帷幕。從進駐康狼山開始算,雙方對峙拉扯了十二天。從今日拂曉敵我出兵開始算,接近一個上午。但實際搏殺,不過一個時辰。
風靡中原的《胡渭曲》,或許要在歌女口中永遠停唱了。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花梨花開。”聖人翻身下馬,牽著韁繩,望著巍峨城牆上的迎風招展的彩旗、亙古長流的黃河,忽然想起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