虜主攻,唐主守。
唐人第一排已增加到六千武士,守地9600尺。在這個寬度的交戰麵上,上萬根四五米長的鐵槊在雙方之間捅來捅去。每一秒都有人被拖到叢槍中,刺成肉醬。每一次睜眼閉眼,都有唐人或是虜手舞足蹈著被架到半空中,被紮成一個噴血的漏鬥。
“嗬嗬!”虜軍怒目圓睜。往後是陰霾,往前是山隘,想逃也逃不開。
“讓你捅老子!”秦泰一邊重心前傾用盾死命抵擋叢刺而來的長槊,一邊不斷鬼探頭揮刀猛砍對方卡住的槊杆:“我砍,我砍,狗腳朕,我他娘砍砍砍砍。”確是老手,三兩下就斬斷一根。
“狗賊子,給我過來!”一名戰鋒精準刺進虜兵的喉嚨,卻被虜兵雙手掐住槊鋒。於是後腳往後一滑,側身蹬住地,咬著腮幫子試圖將其往出來拖;虜兵也鼓著眼珠子與他隔空角力。
“救俺,拉住俺……”闕口橫刀從一名年輕的英武兵手中掉落,他捂著正熱氣騰騰流出腹部的腸子,噗通一聲雙膝跪地,無力拍打著身邊的袍澤。未得殺紅眼的好兄弟回應,便氣絕身亡:“唉。”
屍體被轉移,新的武夫跳上來接替了他的守地。
“啊!”又一個武夫被三根電閃般刺來的槊鋒紮翻在草地上。他嘴巴一歪,回頭朝山坡上的龍旗鼓噪道:“彆把老子埋在金城!俺不認識回家的路!嘶…好痛…先吃個餅再說。”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咚咚咚,進攻的鼓聲越來越大。一線數千“鋒”的擊槊沒有聲嘶力竭的呐喊,隻有哢哢碰撞的叢槍與生命消逝的最後掙紮。前麵倒下,後麵的補上,如此簡單而已。
虜亦然。素來是前隊儘死,後隊乃進。
明羅、貢巴蒼、張季顒抽調的四千鎧胄精良,衣之周身,竅兩目,勁弓利刃不能甚傷的強虜表現可圈可點,但意誌力、拚人命的下限比不上對麵這幫發自內卷環境的殺材。
揚州之戰,張雄、秦彥懶得逼逼賴賴,乾脆各選精兵三萬乘竹排在江麵一決高下。雙方陣亡過半卻不亂,最終以張雄不願魚死網破率先離場而收尾。這些江南的武夫怎麼樣?真比控鶴軍、銀槍效節這些北軍差多少嗎。但後世幾乎沒人知道。
這就是此時輕生死、賤人命、比勇鬥狠的內卷風氣。
虜軍撐得住這種烈度麼。
很顯然,不能;擊槊不到一炷香就退了二十餘步。
唐人輕鬆化解了虜軍最凶猛的首波攻勢。
現在,該唐主攻,虜主守了。
山坡上,聖人沒著急。許是見到勝勢,亂哄哄的鼓噪之聲此起彼伏,隊伍也有點亂了,於是下令吹角——整隊,嚴肅紀律。
嗚——中軍角響起,諸軍小陣回應。軍官鞭子劈頭亂抽,大聲嗬斥閉上臭嘴。
待壓下躁動,聖人麻溜翻上馬背,將翼肩的碎葉頭盔戴好,隻露出眼睛,然後從紮豬手裡接過馬槊。咳咳,不是要親自衝鋒,做做樣子啦。崔公的建議——製造皇帝也會持槊殺敵的輿論。隻要有人這樣說,絕大多數武夫可能也就信了。三人成虎,人雲亦雲嘛。
來美望虜有旗幟被丟棄,視其奴部有不少人抱頭哭泣,且哭聲越來越大,又觀察了一下太陽,執白蓍草問數,得出預言:吉,可一戰而破。
部落被允許內附後,上愛其色,惜其才,令試太常寺“女巫”。彆笑,太常寺下太卜署專掌卜筮之事,一直設有女巫編製,計八員。
至於來美的兩個妹妹嘉希、染香,為促進民族融合,聖人把她們安排到了蓬萊殿,做闈女史。
聖人看了眼來美。
她穿著一身翻領對襟窄袖紅色卡弗坦胡服,腳踩鹿革靴,算武士裝束。袖子和腰被收起來,下麵是長褲子,使得活動方便。車燈再大也能緊緊兜住,騎馬或奔跑的時候不會狂甩,也不怕泄露春光。這在內地也備受女人青睞,將門女基本人手好幾套。
比如經常隨軍出征的嶽母劉氏、偽梁天後。
不穿這個穿什麼?
不過他覺得不適合來美。
令人上火。
伸手在襠下扶了一把以免戳到馬背之餘,他相信周書之載了——後阿史那氏有姿貌,善容止,高祖深敬焉。雖冊徽號,未極尊嚴。
大軍震天的廝殺與尖號打斷了他的臆想。
聖人心生愧疚。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兒郎們血灑疆場,自己卻在這輕薄女巫,畜生……難道是憋太久了?
回去先找何虞卿好好說說。
這老嫵狐被調教開發的非常成熟,最經得起百般撻伐玩弄了,尤其是被搞得哭哭啼啼口水長流求饒的時候…嘶,聖人重重錘了大腿一拳。打仗了,還惦記那點逼事呢。
“駕。”聖人一夾馬腹,帶著諸將和主力向前移動,他一走,進軍鼓聲再次敲響,七部黨項、定難軍、何楚玉及左翼朔方軍、右翼王紹戎等陣擊鼓回應,而後齊齊邁步。
步卒大吼幾聲殺,以刀身拍盾:“砰砰砰!”
噠,噠…戰馬成排前進,默契而沉悶的整齊蹄踏如同暴雨來臨前的雲中雷。
間著甲葉鏗鏘。
後方虜軍看得渾身汗毛倒豎。不是說唐朝皇帝被百姓造反推翻了嗎,如何軍勢之
強盛至此?是不是上了領主、僧官、招福者的當,被他們騙了?
“一定是郭令公複活了。”
“不,是韋皋。”
“放屁,聽聽那殘暴的笑聲,我看是郝玭、野詩良輔,想刳剔我臟腑而歸屍我家人。”
“啊啊啊啊!那個黃毛騎將單槍匹馬闖進前軍橫衝直撞,如許萬人敵,不是李晟就是渾瑊!”
“這還怎麼打?快去請咒術師!為我們加持神力!”
“完了……我就知道那幫禿驢沒個好鳥。說什麼唐人烏合之眾!”
聽到聲浪越來越大的議論,再看看表情飄忽不定的僧官和白帽苯師以及那些倉促施法下咒—“給我死!”的護軍者,廣恩討擊使普六茹黑聶臉色大變,下意識頭皮發麻,不會不戰自潰吧?
明羅、貢巴蒼、張季顒等豪室所屬庸部奴隸也是一陣喧嘩發生了返祖現象——情況不對就哭聲大作。
有吐穀渾人嘻嘻偷笑,王師打得好啊打得妙,等了這麼多年終於殺回來了。
哼,該死的臭虜,欺我中國無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