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汙言穢語,簡直下流…”王彥章聽得出離憤怒,漲紅了臉。陛下真是瘋了!讓一個女人坐鎮汴梁,來承受這樣的羞辱。何其殘忍。陛下不能保護好妻子,讓天後免遭淩辱、傷害,還算什麼男人。
張廷範仰天長歎,陛下該班師了啊,不然讓天後一直承受如此玷汙嗎。雖然隻是語言上的,可即便是他,也覺得受不了…
群臣麵麵相覷。一句句天後豔史衝擊得他們心神激蕩,嘴巴半張不知言語。
城牆上的汴軍武士或大膽觀察著天後,或張口與賊對罵,或在心裡憐痛天後的遭遇。
“天後,臣請回宮。”宣徽使蔣玄暉、掖庭令李伊一起恭敬諫言道。再被這幫人淫言浪辭下去,他們害怕天後道心崩潰。天後本來就很灰鬱了……
天後古井無波。
自稍稍長成,陰麗華之姿傳遍江河諸州,她就習慣了被各色男女審視、嫉妒、貪婪、仇恨、渴望的目光加身。
人生何處不魔考,她試著把這個當做一種修煉。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天日暖玉生煙…”眸子微閉,嘴角溢出絲絲殷紅,就當這具禍水皮囊不是自己的便是…
李伊、蔣玄暉慌忙搶上前去,道:“天後!天後!”
王彥章暴跳如雷,一個箭步趕在侍者之前滑鏟到天後背後,雙手左右張開,向上輕輕一托,便和風細雨地接住了暈倒軟下的天後。顧不得品味鑽進鼻孔的吞雲吐霧的幽香體味,回頭吼著樓上諸軍:“放箭,放箭!”
“放……”一名英俊的射鷹士喘著粗氣,左手握著弓身,鮮血橫流的右掌懸在空中。箭還沒搭上弓弦,喉嚨上紮滿箭簇的他已轟然倒地;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上一隻已經被踩成囫圇的野兔。他娘的,你跟俺好像啊…
河中,首陽山,這裡早就是一座修羅場。
九月初六,朱溫抵達。
初七,朱溫命人射書勸降,稱已備二王三恪,願尊李逆為秦王,以長安為都,食邑三萬戶,位在諸侯王之上。都督關中諸軍事。奏書不稱臣,在封國內依然儀同天子。言隻要接受這道詔書,他立刻退兵,並且再把長女朱令雅嫁給李逆長子;無果。
初八,汴軍開始強攻。為奪取首陽山這個扼守蒲阪津的南據點,一直到九月十一,朱溫分兵數十番,連續四天晝夜攻打,竟是一刻不停息;完全是蠻乾徐、蔡的架勢。十二日的戰鬥仍舊猛烈,朱溫披堅執銳,親臨一線指揮。李逆大軍利用寨子、地形拚死抵抗,雙方都豁出了老命,殺得最激烈的一個斜陂寨前的陂道上堆屍成山,土壤都被染紅了。
其他好幾個寨子前也是沒法站人,全是零碎的心肺內臟腸子和各式各樣的殘肢斷臂。
接下來的攻防依然殘酷無比。
除了白刃戰,放火、投毒、飛石、挖地道各種下三濫也是使了個遍。朱溫著實沒想到李逆竟然堅韌到了這個地步。而且居然沒武夫殺了李逆出降,都就那麼忠誠嗎!
屯駐在控製蒲阪津北麵通道的河東縣的王從訓、何楚玉、陶建釗、劉訓等為防首陽山有失,也出城對汴軍作戰,騷擾途徑虞鄉的糧道,緩解李某人的壓力。但效果不是很好。聖人嚴令他們不得來救,務必死守河東城,小心朱溫突然切換目標。
九月十四這天下了一場暴雨,群山複起大霧。
於是當晚朱溫又組織人馬,親自帶隊偷襲。事實上他是夜戰、霧戰行家,擅長特殊環境作戰。但這回他的對手不是秦賢、張致那種自大到不設防的蔡將。這也不是汴水之畔那種大平原。王師連營背山而造,有水源,有溝壑、土包、溪流、旋坑各種地形,還挖了壕。剛下過雨的土質也泥濘濕滑。加之荊灌叢生,不好施展。確實不好打。黑燈瞎火之下,汴軍反倒摔傷頗多,還踩死了十幾個人。朱溫自己臉上都磕了幾塊淤青,令其窩火不已。
首陽山、河東縣、鐵索橋、朝邑這四點構成的蒲關防禦體係似乎也不比潼關的十二連城好打多少啊。朱溫真想對著黃河問一聲:憑什麼所有地利都被關中占了?對李逆的仇恨心理也是一日盛過一日。李曄,李曄!這些日子他在心裡把這個名字默念了千百遍,暗道不要落在他手中,否則他會親手把這小子連帶何虞卿、趙如心這對賤婦一起開膛破肚寸寸傑殺,以泄怒火。
九月十五,晴,經過兩天休整的汴軍再度發動絞肉機。朱溫已經沒多少時間可供他慢慢對付李逆。下馬賊兵臨汴梁,守亮、守信肆虐洛陽,還有攻河內三城的趨勢。諸事紛擾。天後雖然沒派人來催,但他很清楚自己這位夫人的性格:一旦勒令撤兵,便再無回旋爭辯之餘。
“拔山!”
“拔山!”
鐵皮廂車隆隆行進,汴軍擠擠挨挨地靠著,推著它們一路小跑。
……
聖人貓在一塊長滿青苔的巨石後,左手握著一把弓,腰上掛著的箭袋裡裝得滿滿當當。正探出半個腦袋,眯著眼觀察敵情。
“陛下,你還是回寨子吧?”瞧著披頭散發的皇帝,身邊軍士小聲說道。確實淒慘,由於大量拉弓射箭,李某人右手掌心和虎口已經爛了,化膿,纏著幾圈破布,沒法再執刀擴弦。身上衣甲掉下幾縷破爛。額頭上撞出來、磕到的傷口不時裂開,湧出的鮮血徐徐流進眼角裡。
“回個雞兒。”撩了撩亂糟糟的頭發,聖人道:“人死鳥朝天。再說離山窮水儘還得大半個月吧。咱們還有近兩萬人,食水不缺,寨子也都還在,朱溫那母豬操的得啃多久?等著吧,過幾天還要下雨,到時候還有汴狗好受的。等實在守不住了,我再帶兒郎們突圍,去守河東縣。”
“好好好,聖人比俺們還不怕死。”
“哎呀死就死球,有皇帝陪葬,還不值嗎。”
殷守之吐出嘴裡的草莖,一拍大腿:“真他娘刺激!”
“殺!殺!殺!”陂道下響起衝鋒的號角,隨著密集腳步聲的逼近,躁聲愈發清晰。
“李小子,你還頑抗什麼?”一個熟悉的聲音鑽進聖人耳朵:“你出來受詔,朕看在李世民的麵子上,給李氏一條活路。”
“哈!”聖人嗤笑一聲:“我腰杆子硬,耳根子軟,心肝厚臉皮薄。要我死容易,橫豎不過一刀,給你下跪跳舞稱臣卻是難了。”嗖。一箭射出,一名嬉皮笑臉的汴軍捂著襠在地上打滾慘叫起來。
“今日殺此小賊!”咿咿呀呀哈哈興奮又殘忍地怪笑幾聲,朱溫咬牙道。他已經看見了李逆的廬山真容。明年的今天,便讓你妻兒老小的祭日。
“哈哈哈!”聖人扯掉手上繃帶,兩眼一眯,左手挽弓如滿月,電閃般射出一箭。在執旗士還沒反應過來之際,那汴梁老狗背後的白色大纛已哢嚓一聲,從空中直挺挺地折斷到朱溫頭上。壓抑在胸中的怨憤,穿越以來的所有遭逢在這一刻,都隨著叫罵噴吐而出:“今日殺此老賊!”
趙服、殷守之、王軌、司馬勘武、李瓚等將校殺紅了眼睛:“今日殺此老賊!”
正從寨子、水溝、灌木叢、竹林裡如雨後春筍冒出的密密麻麻的步卒呼天搶地嗷嗷大叫:“滅了朱全忠!”
“殺!”汴軍怒吼。
“我砍死你個河南土狗!”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