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陷陣(1 / 2)

上命昭唐 控製變量法 4892 字 1個月前

那雪,下得正緊。

幾個惡人蜷縮在寨牆上,手摶在袖裡,兵器七歪八斜扔在一邊。小小一團的益西擠在兩個老惡人中間,寒風一吹,光禿禿的腦袋就涼颼颼的,身體也跟篩糠似的。冷就算了,肚裡也咕咕響,翻來翻去睡不著。拿胳膊捅了捅指揮使,用不熟練的漢語問:“秦大,有吃食沒?”

秦泰頭也不抬:“無戰不加餐。王從訓那野種,沒餓死咱就燒高香吧。”

益西鄙夷地看了秦泰一眼,沒大沒小地嚷道:“昨晚你溜到了火房,彆以為老子沒看見。快,偷了幾個餅,拿出來!”說著就上下其手。

“天殺的吐蕃蠻子,早晚挖你腸子。”秦泰嘴上惡狠狠,卻也不動,任憑益西把他褲襠裡藏熱乎的醋餅掏走。

旁邊幾個惡人見狀也湊頭過來:“小虜,給耶耶留點。”

益西把餅分成三塊,一塊給其他人,一小塊自己叼在嘴裡,剩下的一塊又塞給秦泰。秦泰側了個身,捂著凍爛的長滿疙瘩膿瘡的脖子,軟綿綿的罵道:“小吐蕃吃過的東西,我不吃。”

“什麼虜不虜的,都是賊配軍,誰還高貴上了?”益西嘲諷一笑,把餅喂到嘴裡一邊嚼一邊含糊著說:“指揮使,等你死了,我給你收屍。你老家在哪?我保管給你草席裹了送回去。鳳翔是吧……哎,你也是糊塗。好端端的武士,造反…腳趾一剁進了惡人軍,自己受苦受難且不說。剃了須發臉打墨,家人也跟你蒙羞。知道你是賊配軍,誰還拿你妻兒當好人?就說你閨女,七歲了,再過幾年也是要嫁人的。十裡八鄉知道她有個賊父,誰肯娶…你子孫,也都完了,以後世世代代就都是賤人…逢年過節,後人不但不會給你燒香祭祀,還要咒你禍害…”

聳聳…秦泰踹了益西一腳,嚶嚶抽泣響起。諸多往事,齊上心頭。

從前當衙內時妻妾成群,鮮衣怒馬。如今卻和一群臭漢擠這風雪中的柵寨,整天盤算怎麼吃飽肚子,等待未知命運的降臨。而武士,這會應在營中圍著爐火吃喝吧。懶散的就打瞌睡,穩重的在保養兵甲。不知道有沒有想作亂的,要是有就好了,可惜武士被惡人軍嚇破了膽。比起坐罪被斬,他們似乎更害怕刺配惡人…王從訓、何楚玉、劉訓那幫將領肯定在軍府和沙陀將校宴飲,懷裡還摟著個褻玩得銀漿直下的美嬌娘。狗…好聖人在長春宮就更爽了,三宮五院的妃嬪環繞起舞,到了晚上就甩著肉球在榻上撅起屁股排成一條線,等待恩顧…嗚嗚…

千般屈辱萬種委屈滾滾而下。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如果能重來一次,秦泰隻想安安分分德過日子。至少,他不會成為帶頭者之一。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其實,也挺好的;何必那麼貪婪呢。不覺一陣頭暈目眩,渾身抽搐打擺子的秦泰手指地點了點益西:“小吐蕃…去…給俺找來熱水來。”

而原上,一杆杆黑色大旗在風雪中凶狂招展,大隊衣甲鮮明不一的步騎正對著河東城快速挺進。

最前麵的兩千汴軍個個麵紋大雁,是為落雁軍。朱溫於國內數十萬軍人裡遴選出來的強健之輩,每一個人都有王霸之武,堪為整個大梁內外諸軍的“鋒”。

廳子馬直,一共三千人。有步也有騎,但都挎箭袋,人手一張十二連弩。其步卒是專業射士,準頭極高。其騎卒也配馬槊,但主要還是在馬背上使強弓、弩機。兩者合二為一,是為廳子馬直。尤勇悍——“其弩張一大機,則十二小機皆發,用連珠大箭,無遠不及,晉人極畏此。”

文德元年流河店之戰,廳子馬直以絕對弱勢的兵力殺退李存孝。

大順元年,瑄、瑾合兵數萬攻濮州,朱溫親自往救。及戰發,形勢危急,張歸厚乃領廳子馬直實施正麵突擊。凡二十個回合,生生鑿穿兩鎮陣列,兗、鄆大敗而還。也正是這一戰給齊人打出了心理陰影。這是一支兼具中原傳統擊槊騎士、步軍弓弩手、草原胡虜騎射各種風格於一體的部隊。朱溫治汴十年,才得三千人;現任軍使是宣武將門出身的王晏球。

長劍軍也出動了。顧名思義,清一色的劍士。唔,在這個流行花隊和叢槍互捅的時代還是比較罕見。但實戰效果其實很不錯。征討秦宗權的時候,許多複雜情況沒法列陣擊槊,於是這群劍士屢次亮相。長劍殺敵,那叫一個優雅。現任長劍使是君子劍王重師。

軍中隱語稱之曰:奪命龍。

長直軍也來了。直,值也。長直之師,蓋選無敵忠誠之士,長使之值衛,不以番代。朱溫自領的一軍。到這會,其雖稱帝,依然自兼長直左使。右使則是他最寵信的寇彥卿。長直軍主刀,也有外號——小逡巡。

這幾軍,都有騾馬代步。風雪中淩亂而不失整齊的蹄踏如同悶雷,武士們或用舌頭舔舐著乾裂的嘴唇,或血紅的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巍峨城寨。伴隨著馬背的欺負,宛若洶湧的泥石流。除此,還有許多其他番號的汴軍。規模很大,車馬很多,運輸器械的民夫一直綿延到了天際。

一架架雲梯、轒轀、樓車、壕橋、木幔、撞木、石砲映入眼簾,高四丈、長數十丈的雲梁戰車在密密麻麻的男女和牛馬騾驢的推動牽引下緩緩滑行。朱泚攻奉天之役,叛軍就製造了這玩意,運抵城下的時候,德宗老兒隻看了一眼就昏了——吾命休矣!

難怪朱溫停滯了這麼久沒動靜,原來是在搞這些。毫無疑問,汴軍準備起了第二波真正的攻勢,早上那波為時不到一個時辰的草草攻城隻是他們對守軍的試探。

逆著狂風飛雪,迎麵而來的白色大纛好像給李逆

全家籌辦的招魂幡。柵寨上,警鼓烽火漸次連起,夾雜著小吐蕃牙冠抽抽的叫喊:“進薄,進薄!朱溫來了…”

到王從訓一行與李存孝、王珂、劉訓疾步登上城頭觀察時,已聽見一聲趕一聲的號角。原野上好像十幾窩的螞蟻搬家,前進的陣勢談不上嚴整,但隨著傳進耳中的喧鬨不斷變大,瞳孔中的黑點愈加清晰,就有些讓人頭皮發麻了。

守兵及男女亂哄哄的朝崗位跑去,隨時準備將石木抬上擋板,鍋裡的糞汁血水油沫也被點火燒起。一架架弩機在垛口後順序架起。武夫們或橫披了禦寒毛皮,拎著兵甲大步走出軍營。或嚼著食水,三五成群一邊小聲討論敵情,一邊往防區小跑。雖是拔城即將到來,但看到軍隊忙活著,聚集在河東城內的十幾萬蒲人倒也沒產生恐慌的情緒。

“咚咚咚…”戰鼓撼山嶽,奪命龍、小逡巡、廳子馬直三部步騎先鋒卷著雪塵滾滾而至,並派出小股劍士在護城河外來回遊蕩喊話,也頗有宣耀武力的意味:“大梁聖人詔爾等,殺帥獻城者,不分貴賤。男封侯,拜河中節度使。女封君,采邑千戶。城中士庶,敢為李逆守城者,俟城破之日,雞犬不留,一如徐州。切莫自誤!”

“沙陀賊以天子可欺,獨裁朝廷,更是天罡倒反加獨眼龍驃騎大將軍。汴王重臣,藩守東方,竟遭黜名問罪。我輩中原健兒,河洛英雄,豈做虜之鷹犬!已立朱溫為帝,暫攝天命。如今西來正為掃除妖孽,驅殺北虜。爾等抗我義師,是何道理?快快作亂殺了李逆心腹出降!”

“李逆聯虜殘民,放縱吐蕃、突厥、黨項雜胡塗炭中原,殺戮子民,如此作為,焉為中國之主!都一起反了他!迎朱氏入長安。屆時瓊林財貨自取,妃嬪大掠。”

“厚土已死!黃金行運!”

“李逆,你燒我家鄉,老子入你何虞卿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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