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不懼李克用,敢在晉人搶劫的時候還以顏色,又要會拿捏分寸,不把克用得罪死。還要會打仗,假若爆發嚴重衝突,不會被李克用一戰蕩平。同時還需聽話,作亂的可能性小…
陳熊。聖人第一時間想到了忠誠的嶽父。雖然他優先忠誠的是王氏,但他和陳美人的父女關係很好,陳美人的話在他那極具分量,而自己和陳美人的感情也非常好。
大舅哥趙服其實也行。
可趙服的位置若持續上升,領兵在外又在軍中建立威望,樞密使對政陽的望子成龍就會日漸嚴重,自己再繼續向敬慎傾注資源,容易鬨矛盾。——政陽已被她送到延壽裡的真仙觀交由道人李全微、女冠焦玉素寄養,欲以神術庇佑政陽平安長大,足見重視。
比起敬慎一有空抱貓逗狗卻認為小孩就這樣而不約束的淑妃,趙氏要精明得多。
這樣想著,聖人來到了朝邑城外的一座軍營。
今天他來這邊,是為了處理俘獲的汴軍傷員及屍體問題。
一部分是朱溫攻堅產生的。
戰士的屍體,能看見、能找到的汴賊都儘量拖了回去,但王師打掃戰場還是在死人堆裡發現了不少還沒斷氣的。河西城,河東城,加上先前首陽山拖回來,加起來得有兩千餘人。有武士,甚至還有十幾個軍官,但主要是還是耗材。
一部分是那天的“鋒”會。
陣亡的千餘劍士、長直、落雁、廳子馬直被朱溫拚命搶了回去,六百多輕重傷員沒跟得上。唔,被聖人命令楊再思等南蠻搶人頭,遂抓獲。當時聖人打的主意是戰後交換傷員,誰料朱溫殘暴無比,撤軍時將王師俘虜全部處死。
媽的。乾脆以牙還牙算了!
但理智告訴他,朱溫這狗賊可以不仁,大唐天子卻要保持某些底線,不得不捏著鼻子當聖母。
“陛下。”白茫茫的冬日暖陽撒落,哀鴻遍地的小小營地被圍得水泄不通,軍士們刀出鞘弓上弦,見到他到來,都低頭致禮,複又挺胸,把他包在中間七嘴八舌的鼓噪著,隻待一聲令下,就屠了這幫孽畜。
“莫要騷動,爭做子儀。”聖人拍著他們的肩膀,教育道。
“誒!”聽見他又開始老和尚念經似的說教,武士們不得不消停。
聖人朝營門走去。
隔著轅門一看,滿目傷兵殘將。
一個個或閉目倚在牆角,或枕著甲胄側躺在地上,或相互幫忙處理著傷口,除了不正常的失調呼吸和低低吃痛,無人說話,一片死寂。
掃到柵欄下,一披頭散發的俊俏男子嘴叼破布,左手按著不斷滲血的大腿,右手幾根手指緩緩伸進血肉…當開始蠕動…頓時頭一低,兩眼發直,身體也跟著大幅度抽抽。接著,猛地一抬頭,一根箭頭鉤著筋膜被拔了出來,血淋漓的手掌就像進了染缸。
嘶…聖人看得頭皮發麻。
撕下衣服纏住傷口,這殺材輕輕靠在柵欄上,休息了。
“李逆來了!”皇甫麟眼尖,瞟到了站在那偷窺的李某。聽到這聲喊,營地發出一陣微弱動靜,還能動彈的汴賊都投來目光。
“哦,你就是狗腳朕?我看也不是大夥說的三頭六臂。”
“技不如人,陷陣被擒。今日之事,有死而已,不用羞辱什麼。我要求饒一聲,不是好漢。”
“彆得意。這世道你殺我我殺你,都是瘋子,你也難說,不定何時就讓殺材剁了腦袋。”
“諸位慎言,給想回家的兄弟留條活路。”
“朱溫整日拿俺們當替死鬼。十年征討不得消停,父母老死村落,兒不得歸鄉守喪。將校陣亡,怪士卒不賣命,一整隊的宰。吾輩相見白刃血紛紛,哈哈哈,落得個鷹犬的命。
朱溫被你殺敗,老子拍手稱快!你這天子發憤些,早些打進汴州屠了他全家。”
“都說淑妃美,讓我看看?沒彆的意思,就是想見識下傾國容顏。”
“死到臨頭還這般硬氣。”軍士們勃然大怒,你推轅門我舉槊,呼啦啦就要往裡湧。
“莫要鼓噪。”聖人喊了一聲,隨後看著眾武夫說道:“朕要放了他們。”
!!!
什麼?
你昏了頭!
聖人舉起雙手,示意保持安靜,然後在一雙雙或質疑或憤怒的眼睛注視下說道:“讓他們回去,汴人就知道王師不害俘虜。最起碼明白我不這樣。以他們就不會像那日會鋒一樣死戰。而且我連劍士這種百裡挑一的精銳都不殺,就更不會坑戮其他人。等他們回去,都是活生生的事實,就動搖軍心。你們以後作戰,傷亡也會小些。”
滄海桑田的時間洪流裡,王朝亦不過是一瞬。隻有腳下這片土地,它會亙古長存。天就是天,它不會中意誰。但腳下這片土地,它會選擇自己喜歡的人。聖人想做一個不一樣的殺材。
朱溫征討四方為什麼那麼困難,因為他殺俘。為什麼殺俘?因為武夫桀驁,激烈反抗,所以要斬草除根,殺到害怕。有用嗎。不大。屠殺能震懾四方的話,大夥早就跪在秦、儒、巢這幾位百萬業績的專家腳下了。聖人想吸取教訓,重新走一條路。隻有岐、鳳那種賊胚,才需要全部殺光。
“唉,就這樣吧。”軍士們搖了搖頭。以後還要作戰的,能輕鬆些就輕鬆些吧。
“我家聖人仁慈得緊,嫌殺爾等豬狗汙刀,滾吧!”幾名士兵上前罵道。
聞言,汴軍麵麵相覷。
“搞什麼,要把我等騙到哪去殺?”
“趕緊斬了老子,來個痛快的。”
“腿斷了,走不動。”
“切,假仁假義。”皇甫麟嗤笑一聲,翻了個身。他敢保證,絕對是想把大夥帶到某個場所再砍了,然後就地掩埋。這點伎倆,當我不知。
交頭接耳了一會,汴軍又安靜了下來,不吱聲了。良久,方才有個聲音問道:“不走行不行?俺沒保住指揮使,一火就剩我一個,回去也是個死。正反要當逃兵,我就不走了,省得千裡回去挨一刀。給口飯吃就行…”
“我也不走。”
“這寒冬臘月,帶著一身傷,怕是走不到汴州就死在路上被野狗吃了。”
皇甫麟終於忍不住了,撩了撩頭發,叫道:“要真大發善心,就把將士們治好再說吧。”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