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峻的甘露殿煥然一新。
太極宮中內朝,造型各異的仙宮闕影綾綺相連,匠人穿梭如流。在兵燹中受損的佛光寺、歸真院、南海及紫微、千秋萬春、昭慶諸殿如火如荼地修繕。除了靠近永巷的甘露殿將來可能會被拿來奏對,其他區域均屬妃嬪的後寢。
俟西內初步完工,部分女眷將移居過來。皇帝一家子全擠在大明宮,實在不像話。
至於適用重大典禮和列聖、皇後停屍所用的兩儀、太極、武德外朝三大殿,這會還沒影子。
這不是後寢的建築,規模非常大,一旦開工,耗費不在少。聖人不願被指摘放縱,還在和有司假惺惺地“辭拒”拉扯。
長生殿,秦泰得意洋洋:狠狠賺他兩個蒸餅!怕被識破,他又開始敲敲打打發出聲音裝作很忙的樣子,讓官吏知道他沒磨洋工。
他今天得到的任務是安裝整理內室的帷幕、床榻、案幾、圖畫等雜物。不過他使了個心眼,把其中一個關鍵步驟偷工減料——貼著上牆角的床腳下的地磚他歪了個縫——這才貌似疲憊的站起身。
在龍床上坐下試了試。
屁股剛落,就聽到嘎吱嘎吱的尷尬動靜。
是床在輕微晃動,像老頭咳嗽。
腦海裡不禁浮現狗腳朕抱著某個美人翻滾兩圈又站起來的惱怒畫麵。
哼,我看你怎麼馳騁撻伐!
“秦泰?”這時,都虞侯不耐煩的聲音在外響起。
“誒!來了!”
殷守之那孽畜被調走了,據說是遭到了司隸校尉的彈劾。新來的左廂大惡人都虞侯是文官。雖然對他們也沒什麼好臉色,但不會像殷狗那樣動不動把他們吊起來一刀一刀剔骨割肉虐殺又或是拖馬肢解。秦泰對他很尊敬,恭恭敬敬地站好,行禮:“馮虞候。”
等被點名的惡人到齊了,馮羨才翻閱卷宗板著臉道:“傳開了。教爾輩走了好運。長庚伴月,有司議定正旦改元。賴太尉承情,新秦郡夫人又寤生一子受驚。朝廷乃減一批死囚為流放,並準部分惡人回鄉與妻兒團聚,共度除夕。你們便名列其中,鞋履、盤纏、乾糧已同路引一起送至管教司。”
幾天前的事了。樞密副使楊可證難產大出血,聖人欲為母子祈福,於是應允太尉等公卿的奏請,此番改元給予推恩;剛下的通知。
“我提個醒。不要想著逃跑,準時……”馮羨慢條斯理的說著注意事項。
死一般的沉寂氛圍中,這個讓在場所有惡人都無比振奮的驚天喜訊通過眼神在彼此之間無聲傳遞。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在親耳聽到後,秦泰仍然鼻子發酸,眼圈紅紅的。
“天恩既下,從今往後,當儘竭材力,報效朝廷。他日再建新功,你們這幾十惡人未嘗不能脫離賤籍…”戴著鬥笠遮住光頭,拿破布緊緊包住臉,避免刺青暴露,秦泰不再去想都虞侯畫的餅,拉著小吐蕃,低垂腦袋穿梭在人潮間。
已然臘月二十八,雍城還有集市。男女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愁眉苦臉的賣炭老翁拉著孫女,裝神弄鬼的相士口水亂濺,賊眉鼠眼的小吏尋找著下一個敲詐對象,鮮衣怒馬的武士,睡在牆角隻剩半口氣的小啞巴乞丐…各色人等都有。擔郎攤子雜館沿街鋪到文王廟。門口有諸多人賣籌,廟裡鐘鳴鼎煙,香客虔誠求簽。
“那是甚麼?”小吐蕃擠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問秦泰。
“文王廟。鬥大的字掛在那,你眼睛瞎!”
“我隻會說漢話,不會寫,不會認。文王廟祭誰的?”
“文王。”
“文王是誰,為甚祭他?”
“聖人姬!”許是覺得這樣的語氣不好,秦泰的口吻緩和了些:“…聖人姬昌。”旋又豎眉作色,心裡莫名煩躁,一甩手:“你不懂,閉嘴!問得老子心火。中原的東西,你一虜曉得那多為甚?我也進去給你打一卦,讓他老人家算算,我輩何時得赦?過來!站老子背後。”
看他這凶樣,小吐蕃不敢再問了。一路往右扶風,秦大哥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尤其是進了雍城,扭扭捏捏,羞怯得像個姑娘,都不抬頭,像是怕被人認出來。小吐蕃拽了拽背上行囊,哼哧哼哧地跟上:“指揮使,你家在哪,可找到麼。”
“快了。你還能走?”
“二十鞭傷不著,有的是勁。”小吐蕃擔心秦泰不要他,連忙挺直身。
“給老子。”
“啊?”
“你他娘的——”秦泰作勢欲打,又放下手,瞪著眼睛一把奪過裝著兩人物件的袋子墜在肩上:“吐蕃人就是嘴硬,打不過強打,背不起蠻背。我是沒想到咱倆能活到現在,拉轅的牛荷車的馬也不如…寫得好…誰敢問來人…”
秦泰顛三倒四的呢喃著。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
人間煙火,白雪紛紛。街巷、空氣、田野,身邊萬物都耳目一新。這種情不自禁心跳加快的感覺,秦泰還是第一回感受到。造反…頂鋒冒矢都沒這麼緊張。也許是害怕看到門前冷落鞍馬稀的物是人非,也許是恐懼家人失望的目光吧。一會相見,怎麼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