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水回峽穿陵過原,在東北隅分成數條支流,曰武穀、拒陽、清池、亙方;洛人便聚棲在幾川兩岸。種地的少,年輕男女主要從事藥材植采、製漆、伐木、燒炭、種茶等高附加值產業。
最火的是開礦。
建中初,戶部侍郎韓洄以商州紅崖冶銅多,複洛源監,歲鑄七萬二千緡。少?鹽鐵使李巽執政時——全國歲鑄錢十三萬五千緡,洛源監就占了五成以上。這還隻是官場產量。以家庭為單位密務殺頭勾當的洛人更多,洛人“假鈔”泛濫,地形複雜也不好抓。及貞元年間,魏博人張滂上任鹽鐵使,下令整治偽幣——“銷錢者以盜鑄論,州縣禁錢出境。”結果商賈皆絕,民怨沸騰,滂被迫下野。
“賴於鑄錢行業,加上未被巢亂荼毒,近年來金商也沒大亂過,世代鑄錢的洛人應是天下過得最安生富足的百姓了。”
“齊十二郎,你如何懂這麼多?要考進士啊。”
“嗬嗬,他齊氏是乾陵大族,雖也家道中落,跟你這祖祖輩輩放羊的黨項蠻子還是不一樣滴。”
“意思是這幫滑民很有錢?那甚麼…不如找個礦場先幫聖人搶一把?”
“俺們是王師,能搶嗎,明明是洛人自願犒勞大夥的。”
滔滔東流老龍吼,羊腸但聞兵甲響。數十軍士牽著坐騎有說有笑地魚貫走出竹林。混沌黃日高掛天空,按說還該趕路,不過軍官卻舉起手:“停下。”
“好嘞。”軍士們紛紛就地坐下,捶腰呼氣,或吃乾糧,或喂馬。
盧旭舉目眺望。
寬闊的拒陽川清澈而深,水麵綠豔泛墨,很深呐。小河兩岸茅草湧動,平原上桑柏茶園蔚然,幾名花容月貌的少女戴著花草編成的帽環,在裡間打理著茶樹。一座座屋舍掩映在果樹之後,院桂挺拔,雞漫狗臥;東西的丘陵山坡亦騰起諸多炊煙。
“素聞巢亂後西越鳳翔,東極齊魯,南跨吳越,北抵魏博,方圓三千裡儘掃。不想寂寂無名的商州這樣安寧。陶淵明筆下的武陵桃花源比之不如吧?”盧旭看了一會,微微感慨。這讓他覺得很意外,很新鮮,心情莫名其妙地放鬆了很多。
“老盧好雅興。”龍捷都副將李欽摘下兜鍪靠了過來,俯瞰著拒陽川,默默欣賞著。真是個美麗的村落呀,可惜就要打仗了。
“據傳崔公將複鎮蜀中,故主遠離,咱倆在京城無依無靠,可打算回青州?”盧旭忽然回頭,看著他,問道。
盧旭昨天得知一個“不幸”的消息,就是崔安潛可能要再次持節劍南。其實他早有心理準備,聖人對蜀中群盜的容忍已經到了極限,這不是秘密。俟平巴蜀,現在那幫節度使、刺史、土豪有一個算一個,大概全得死。
崔公曾治蜀多年,威名著於南詔,又能征善戰,加之年事已高,是最合適的人選。作為崔安潛從淄青挖回來的將領,盧旭也很關注自己的命運。但寫信問了一下,頓時如喪考妣——老家夥不會帶他們同行。
“不回了。”李欽搖頭道:“人生有四方之誌,豈鹿豕也哉而常聚?死氣沉沉,還之無益。”
他是第一任淄青節度使李正己的後代。元和汴、魏、滑、徐、滄五鎮伐齊李師道為部下劉悟所殺後,隨著淄青被肢解為三,屢遭打壓的李家也一蹶不振。到李欽這輩,更是淪落到州兵十將。
鎮內什麼情況他也再熟悉不過:跟魏博一樣——衙軍家族的統治根深蒂固。不造反,也不擴張創,隻想守著地盤過日子。“階級”固化到刀槍不入。普通人想在本地出頭太難,軍府做點事也阻力重重。從上到下連衙兵也渾渾噩噩。
李欽有夢想,所以王敬武死後他與盧弘、盧旭、張蟾諸將迎奉崔安潛,欲歸朝。可惜沒得手!
受不了的不止他。
前些年朱溫到青州募兵,有心奮鬥的衙軍及民間勇士跑了上萬。你舍不得拋棄的老婆孩子熱炕頭,彆的地方苦苦祈盼的和平,棄之如敝履;這還是武夫多白鴿的淄青。或許這就是時代風氣,好戰份子遍布海內,而且嘴炮少,實踐者為主。今天你看他隻說了兩句,明天也許就背起了行囊。
“彆多想了。”拍了拍盧旭肩膀,李欽歎道:“你我門第顯赫,如何能安心再回去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我看聖人還行,比王師範強。跟著他,興許能闖個名堂。大丈夫在世,焉能碌碌老死青州?”
盧旭但笑不語。
瞄了眼在身後不遠處休息的軍士,拉著李欽往前走了走,低聲問道:“你學問深,說說,李氏與朱溫,誰能贏?”
“不好說。朱逆霸占中原,家底是朝廷數倍,輸個三五次也無妨,何況還沒慘敗過。控鶴、長劍、長直這些骨乾部隊未遭重創前,各地反叛隻是給他搓背。但聖人雄踞山河,王室威望複振,隻要不遇弑,持鼎關中無憂。能否更進一步,要看上帝給不給他機會。不犯大錯,天願假年,當個代宗有望。但世事難料啊老盧,誰能想到安祿山起兵一年就死了?誰能想到一頓飯沒吃好涇師就反了?唉,命運無常,難遂人願,自古多少意難平。”
“不聊這個了。走,過河看看。”李欽起了興致,踩上獨木橋蹦蹦跳跳地走過去。
過了小溪,兩人沿著田埂漫步了一會,前方響起幾聲狗叫。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
“什麼人?”村口小路迎麵走來一群壯漢健婦。男的赤膊,汗流浹背。女的膚色如銅;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