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白夜行(三)(1 / 2)

上命昭唐 控製變量法 6673 字 1個月前

稀疏的雨絲變成了淅淅瀝瀝的簾幕,隨著年歲漸長,朱溫很喜歡這樣讓人莫名心安的雨天。站在酸棗門上聽雨的時候,看著一個個青箬綠蓑衣神情木然進出的軍士,他忽然有些懷念為哄天後開心帶著她在陽光下無憂無慮蹴鞠打馬球的模糊記憶了。

朱溫歎了口氣,不想出了宮城,也這般頹唐。他靜靜地坐在酸棗樓上,明明周圍全是人,卻覺得特彆的孤獨。

宣徽使蔣玄暉低垂著腦袋,下巴幾近領口,就像一隻鵪鶉。掖庭令李伊小臉煞白,不停抿著嘴唇。宮女、侍者、衛士呆若木雞,宛如死人,問一句答一句,完全聊不起天。一片死寂中,隻有抱著福王友璋哄睡的德妃石少鳶不時發出的輕微呢喃。

好壓抑呀。

他突然想起了朱珍。

若二哥還活著,會從容許多吧?

二哥也是盜賊出身的武人,卻有古代大將之風。文韜武略生而知之。選賢舉能,識人斷事,練兵理政,凡俗莫望項背。征戰四方幾無敗績。王翦、韓信、項籍、衛青、霍去病也不過如此吧。及刑,上百將領昧死求情,軍中哀傷數日。此等威望,方今天下沒第二個了。

使二哥尚在,當是大梁的周勃、樊噲,又哪裡輪得到田希德、朱瑾、朱瑄、王師範、趙匡凝、李豎之輩逞凶,國事也不必至此。

朕不如珍遠甚矣!

想想提拔的那些人,朱聖就忍不住一陣泄氣。

寇彥卿,宣武將門,雖然事事充當急先鋒,但為人陰險狡毒無比,祖上多次參與殺逐節度使,讓人又愛又憚。賀德倫,義成軍將門,貌恭敬而心詭異,也沒骨氣,不如王彥章一根毛。

張歸霸,本魏博富豪。及巢亂,與其弟歸厚、歸弁從巢作亂,巢亡,又降汴。腦袋裡根本沒天子,也無謂忠奸,一心隻求富貴、權勢。誰能給就為誰賣命,給不了就會毫不猶豫的離開。

王檀,長安人。曾祖泚,仕唐金吾將軍。祖曜,佐李晟收京師,定難功臣。父環位九卿——鴻臚卿,然而這樣的公侯子弟卻心甘情願跟他“創業”,與李振、石彥辭、敬翔是一類人啊。

這讓朱溫既喜且憂。

所喜者,他或許的確是一位賢明霸主,否則不會有這麼多豪傑來投。所憂者,這對他本人並非好事。李氏何負王檀?沒有對不起的地方,但王檀反了。為表忠心不止一次辱罵李氏列聖。端碗吃飯,丟碗罵娘,罵完幫仇人殺娘。這是個什麼人?

敬翔,妻子被自己玩弄了,唾麵自乾佯裝不知……哪怕像朱友文使性子抱怨幾句呢?膝蓋就這麼軟嗎。今天為了利益,可以把枕邊人拱手請伐,明日為了活命會乾什麼我都不敢想!

還有李振,門蔭入仕為台州刺史,因為幾次沒考上進士,也對李氏充滿仇恨,是最熱衷於滅唐的一個人。

然而最悲哀的是,即便對這些人的吊樣再清楚不過,朱溫卻沒有任何辦法。

一個以臣討君,一個習慣出爾反爾視背信棄義如家常便飯的人,沒法指望也沒臉教育部下忠義。有寇彥卿、賀德倫、李振這些因利而來的人用就不錯了,沒他挑三揀四的資格和餘地。

你是個什麼人,能依靠親近信用的就是什麼人。

一坨屎就隻能引來蒼蠅,長出蛆蟲。這是天地的規律,自然的道理。

後梁在與河東的對抗中為什麼從絕對優勢變成上風、均勢、下風到滅亡?說難聽些,就是蠢,壞。

張存敬、王彥章、趙克裕、黃文靖、鄧季筠、葛從周、康懷英、丁會、王重師、張慎思、李思安、張歸弁、範居實、高劭、胡真、謝瞳、張歸厚、王景仁……正常人或被秘密清洗處死,“暴卒於位”,或被解除實權虛職以寓,或被迫害打壓,或轉附他國自保。

為什麼被針對?因為不是同類。

占據主流的是什麼貨色?馮行襲、韓建、楊師厚、蘇循、趙岩、韓勍、李振、寇彥卿、蕭聞禮、薛貽矩之輩,其中有些人的惡心程度連臉比城牆厚的敬翔都受不了:“唐之鴟梟,今之狐魅,專賣國以取利。”

害怕朝堂被正人君子占領,於是用吃人魔、屠城專家、三姓家奴各種極品來壓製,以此形成平衡。以邪壓正。以壞馭好。以無能代能。多麼離譜的事!權力是穩固了。州縣呢,誰來治理?仗呢,誰來打?朱溫不管,反正他家底掙來了,就算瘋狂作死也能作好多年。

但這世上有個邏輯——沒有一個以抽象派、投機革命、精致利己為骨乾的政權、組織能長久。邪惡能一時戰勝正義,但無法一直。因為人就是人,人是萬物的尺度!人具有自我反思修正的能力。

悔之晚矣!

朱聖在內心懊惱地感慨。

若能重來一次,把姿態做得真誠些,營造一個好名聲,也許局麵大不一樣吧?

“陛下!”沉思被打斷,李振、敬翔聯袂而來。

“坐。”朱溫頭也不回,摟著膝蓋繼續賞霧中雨景。他從鄆城前線返汴以後仍是與心腹一同議政,但其實往往提前就與李、敬討論好了。倒不是不信彆人,而是經過這麼多事,朱溫不得不對很多人的心態、立場深感擔憂。

真天子到底是真天子。沒有威權被中官當木偶的真天子可以挑動巴蜀諸鎮圍毆陳敬瑄、王建致死,可以讓京西北、河朔討伐李克用。恢複了一定威權的真天子,兵不血刃就降服了敬、襄,一句話就讓盧彥威丟了橫海節度使的帥

位。雖說大梁眼下依然堅挺,李氏一時也不能滅掉自己,但群臣有沒有人產生了害怕、恐慌、動搖,誰也不知道。

能全心全意為大梁好而出謀劃策且有這個智慧的也就李、敬了。

“陛下。”敬翔又喊了一聲,把幾份公文拍在案幾上,道:“魏博那邊有消息了。”

“哦?”朱溫轉過身,用隱含期待的目光看著他,笑道:“田公可有教朕?”

“陛下…”敬翔已看過田希德的回信,也完全知道朱聖在希冀什麼,但…稍稍組織了下措辭,道:“田公有言,使願去帝號,複稱宣武節度使,還所侵徐、陝、絳、河陽、曹濮於時、王、諸葛、朱各家。他自罷兵收鎮,與趙、滄、齊代為轉圜,請聖人還陛下官爵,與汴修好。”

朱溫有停息東方戰爭的打算。

為此考慮了兩套方案。

針對魏博,他密令敬翔派賓客去詢問田希德,要怎樣才肯握手言和。針對兗、鄆、齊,他派員攜財貨、美姬前往,提出冊封朱瑄、朱瑾、王師範為濟北王、膠西王、齊王,並把曹州、濮州還給朱瑄,集結在東方的十餘萬汴軍也會撤走;條件是接受他的諸侯王爵位即可。

這會,三鎮還沒回音,應是還在權衡。致力於六州太平的魏博出境作戰的欲望其實真的很低,如果不是憤怒於朱溫太過貪婪,加上朝廷複振、王師範下場給了他們信心,不會跟朱溫動真格,所以這次看到朱溫有低頭的傾向,也想和平的魏博最先給到答複。

不過你也看到了,不太妙。

田希德他們的意思簡單,就是要求朱溫像當年的田悅、李納、王武俊、朱滔那樣,主動去除僭號,把這些年侵占的土地吐出來,並遣使入朝請罪,然後他們可以作為中間人幫忙斡旋,讓天子恢複朱溫的官爵。然後你走你的陽關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唔,一聽就是老調解人了,經驗豐富啊。

“沒了?”朱溫捋著胡須,小眼珠眯起。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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