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春秋鼎盛,臣不敢。”朱友文把魚端到案上,給他斟了一杯酒,便溫和的跪坐到對座。雙手放在膝蓋上,脊背筆直,目不斜視,靜靜聽著朱溫大吃大喝,自說自話。
“英雄之誌該在天下,不可困於女色。”
“尤其是你,朕對你期望很高。使大業不竟,付後事者,非吾兒而誰何?”
“朕老了,現在的心思,就隻在兒女一家人身上了。”
“等滅了李賊,朕就在宋州建座離宮,帶天後回鄉養老,天下就交給你了。敗了,帥位也是你的。宜發憤圖強,繼承朕誌,不可消沉自墮,因小失大,給奸人挑撥我父子關係的機會。”
朱友文霎時血怒上湧。
他如何聽不懂這句“因小失大”?——你老婆我吃定了,這一個億買你跟她安安分分過日子。我和她的事,你彆乾涉,也不準離婚,不然失去兒媳的身份就沒意思了。
說到底,主人的任務罷了。
推誠布公的拿皇位、帥位買朱友文當牛頭人。
關鍵還是空頭支票。這年頭,你說把皇位、帥位給哪個兒子,那兒子就一定能當上?
朱友文這個火啊,又氣,又屈辱,隻想端起案上烤魚暴扣在朱溫頭頂上,來個痛貫天靈。偏偏又不具備實施條件,隻得無能狂怒。
見他俯首不應,朱溫把樽放下,大開一張油汪汪的血盆大嘴,吒道:“友文吾兒!”
朱友文起身作惶恐之狀,真心實意拜道:“兒敢不儘心竭力,自強不息,為父分憂?”
朱溫殘忍無恥且雄猜,總因為雞毛蒜皮對妻兒、部下喊打喊殺,連庶長子朱友裕也多次被當眾打罵甚至喝令推出斬之。還逼奸兒妻。如此奇葩,比董卓父子尚且不如,豈能善終?也不怪後世朱友珪咬牙切齒:“把老狗碎屍萬段!”腸胃都剜了出來,實在是咎由自取。
“起來,坐!”朱溫相信兒子明白他話中的暗示,把朱友文的回答認為是服軟與承認交換,眼神當即多雲轉晴,把朱友文喊坐下,插起剩下的那條還沒動筷的鯉魚,動作像打發叫花子的嗟來食,甩到朱友文麵前:“朕不叫,你就安坐如山,還要老父挑給你哩!趁熱。”
他覺得這是真摯的示恩和籠絡,卻換得個朱友文詩若胯下之辱、奪妻之恨,曲意逢迎哄得朱溫至少表麵上愉悅了,便借口回了宅,把附在牙縫的魚肉摳出來,狠狠一巴掌拍在臥室門上,一腳掀飛,伴隨著王語有氣無力的“怎麼了?”破音大罵道:“朱溫!吾誓殺汝!”
“我都不氣,你氣什麼,給我拿點水喝…”
倒了一樽熱水猛地砸在床邊櫃台上,朱友文雙手撕扯自己的頭發,“哈哈哈”地瘋瘋癲癲的轉出去了。
***
“是性命,非神氣。水鄉鉛,隻一味。歸根竅,複命關。貫尾閭,通泥丸……”擺滿香爐、泰山石、神龕、藥料、劍各種法器遍貼朱砂符紙的昏暗殿室有著一句句忽而和緩忽而急促的念告。
天後盤坐在蒲團上,又像往常一樣,在咒語的輔助下,魔考“形神合一,陰陽二炁循環於內丹”,以服食金丹。
冷不防,釣完魚的朱溫背著手兒悄悄進來了,在天後背後坐下。
“連理十二年了。我知道天後並不情願嫁,入了門卻能宜室其家。生兒育女,教畫軍政,主持內務,十幾個春秋,委屈天後了。以前我不說這些。隻是馬上赴雒拒李,這次沒把握能活著回來。若戰敗,可能就莫名其妙與天後仙人兩望了。每每想到,心如刀絞。”
天後身影不動,也沒答話。
“洛陽,漢魏北朝之都。山川鳥獸,邙山群陵,伽藍浮屠,淩陰藏冰,長秋瑤光……風景與汴宋大不相同,各有一番彆致趣味,天後可願移駕?”
天後已服下第二顆金丹,似乎藥效發作,身軀小幅抽搐,一對充血的鮮紅手爪子死死扣著水鏡和玉尺。
朱溫習以為常,但還是下意識想起身去摟抱。
忍住了。
“若他日汴梁有人作亂,或傳來我的死訊,定要早早尋地避難。”
天後已吞下第三顆金丹,左手掐著喉嚨,右手和額頭貼撐蒲團,身體像陷入了劇烈疼痛而奇怪扭曲。鼻腔滴出黑血,口中斷斷續續地呢喃:“終於看見了五彩仙氣…像霧……”
朱溫猶豫了一下,哀苦道:“帝鄉不可期,彆吃了,成不了仙的。”
“亂我道心!滾!”她披頭散發,五指帶著袖子胡亂揮打周圍。
朱溫渾身顫抖,勃然加重了語氣:“停下!”
卻阻止不了目眩神迷的天後一把吃下第四、第五顆金丹,旋即眼珠和兩腮也潮紅不已。
砰。
一聲響,天後一頭栽倒,以頭搶地。
就在朱溫準備暴力中斷“修煉”的時候,天後秀發一甩,滿臉血汙的坐了起來。聳聳肩,呼吸恢複了綿長而平穩。陰風一吹,滿屋黃符紙、帷幕嘩啦啦作響。一個平靜而又慵懶的軟膩鼻音有了些生氣:“念力。大方華嚴證超脫,妙真的元嬰念力……哈哈哈,我成了。”
天後本不癡迷這個!罪在誰?邀天之幸於亂世意外相遇少年所欲賢妻,竟然還搞出那麼多烏煙瘴氣的破事,朱溫突然萬分悔恨,隻覺得胸悶。
“我把丁會、王彥章、皇甫麟、戴思遠留在了汴京。”
“貞娘,我走
了?”
“哎。”定定凝視了一會天後側臉,朱溫長歎一聲,踉蹌而去。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