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息間,卻難說是馬管事若鷹隼一般罩在那半懸空處;還是淳於淮用心險惡,非得不讓馬管事這一口氣回還!
分明設伏、幾劍乾脆利落的斬殺煉氣期巔峰的閆見明就在昨日,可如今隻是麵對煉氣期後期的淳於淮,楚維陽便頓覺自己像是在麵對狂風暴雨一樣喘不過氣來。
那迅疾的攻勢,幾乎要教人窒息!
偏生經過馬管事指點的楚維陽心中也明白,初時境界裡,劍修向來是閃瞬間分生死高下的角色,至多不過是兩三劍而已,倘若真與人纏鬥了起來,也不過是深陷泥濘,一息不如一息。
如今的情形,似乎正印證著這句。
苦也!苦也!
隻恨劍鋒不利!
隻恨春時劍不是殺人劍!
正此時,忽地,馬管事喑啞的嘶吼聲音從半懸空中垂落!
“不對,他不對勁!用紫蟾法!用紫蟾法!”
許是見馬管事吼聲淒厲,早先耗去了許多心神氣血的淳於淮,終是分了心神,慢了半拍。
也正是這半拍——!
原地裡,楚維陽不作他想,一手劍鋒仍舊舞得密不透風,另一手從腰間乾坤囊一探一手,楚維陽一掌指縫裡就夾著四枚瓷瓶,用著法力一裹,直直砸在淳於淮麵前的地上!
轟——!轟——!轟——!轟——!
瓶中裝著的,是一撮乾鬆之後,散成粉末的藥泥,楚維陽經過靈丘山坊市之後,又各自在瓷瓶裡封了一道小五雷霹靂符籙。
這符籙隻重在聲勢,傷人怕是難,可炸裂瓷瓶,引得煙塵四散卻是簡單!
這便是紫蟾法!
本是楚維陽和馬管事商議著,打算用在閆見明身上的後手,誰知卻應在了這裡。
霎時間,煙氣蒸騰四起!
瞧見了煙塵時,那紫蟾丹爐裡的藥泥,早已經將毒炁滲入進了心神之中。
哪怕早有著準備,楚維陽揮舞著劍的手仍舊是一個恍惚,漏過了數道符籙,險之又險的裹著焰火,從楚維陽的身側劃過。
像是重回了地宮前的經曆一般,隻是沒等楚維陽再愣怔,手腕處玉蛇探出,往年輕人虎口一咬,登時間教楚維陽回過了神來。
這一眼抬頭看去,餘光裡便是馬管事在半懸空中擲出短劍,複又被那玉玲瓏砸中,半個身子打著旋跌落,半空裡又撞在了樹上,一經偏折,跌落向更遠的地方了。
煙塵裡,淳於淮整個人動也不動的站著,任由腹部被短劍貫穿。
隻是一點點靈光,像是洪流傾瀉而去一般,從淳於淮的眉心處止也止不住的散逸出來,在少年的上空凝聚成了一道虛幻朦朧的女子身影。
那道魂影也懸著,似是受到毒炁侵蝕,怔怔的,動也不動了。
楚維陽複又一步踏出!
是春時劍!
亦是殺人劍!
此劍出時,春意皆儘!
痛苦、饑餓、憤怒!
在這一刻,在楚維陽從那種窒息感中掙紮出來的瞬間,都化作了漫天如狂風暴雨的純粹殺念!
養身?養身何用!
穀雨!穀雨!
伴隨著楚維陽的手腕抖動——
砰——!
金石摩擦的聲音接連不斷的響起!
隨著一劍揮出,楚維陽磅礴的法力儘數關注在這柄長劍中,登時間,劍身碎裂開來,三十六道銳利的鋒芒,蘊藏著春儘時狂風暴雨的殺念,儘數籠罩著淳於淮通身的命門!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裡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係斜陽纜?
霎時間,楚維陽手中力勁一鬆,空蕩蕩的劍柄垂落在地麵上。
隻眼見得淳於淮的大好頭顱隨著嫣紅的鮮血一同飛起!
楚維陽的臉上帶著些茫然,有些脫力般,踉蹌的踏在血泥地中,朝著不遠處馬管事跌落的地方走去。
鬱鬱草叢裡,馬管事仰麵朝天,大半個胸膛坍塌了下去,口中不斷的溢出著鮮血。
他似是想要咧嘴大笑,可剛笑起來,又因著劇烈的痛苦,整個人嘴角不斷的抽動著。
眼見得楚維陽走到了近前,馬管事這才艱難的笑了起來。
“人死了?”
楚維陽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於是馬管事笑容更甚了些。
“我解脫了,我終於解脫了!
有時候看著伱,我總是恨,恨不得你如我一般淒慘才好。
可有時候看著你,我又覺得,哪怕是我死了,但是一想到,我把劍法傳給了你,我的劍道傳承在你的身上,就像是我還活著一樣……
你需得好好活著,從盤王宗到鎮魔窟,再到我,你的身上掛著許多死去人的恨意。
你需得好好活著!
去西南,去鎮海道城!有成就之前,不要試著回來!不要試著回頭!
另外,毒要慎用,要旨在於內煉煞炁,不在取巧殺人,不要讓這二人的性命,反而害了你……”
說著,幾口烏血吐出來,馬管事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我的時辰到了……
你那天在地宮裡,曾念了半句小詩,我很喜歡,再念與我聽一聽罷……”
原地裡,楚維陽平靜的點了點頭,緊接著,喑啞的聲音幾乎是從另一方天地含混的傳遞而來一樣。
“滄海茫茫粒米身,摩夷何處問前因。
夢從醒後方知幻,花到開時不算春。
看破浮雲憐世味,生來瘦骨見天真。
漫隨搖曳東風裡,一任垂楊冷笑人。”
聞言,馬管事隻是點著頭,他的眼神愈發的麻木空洞。
“好,好極了,當真好極了……”
輕聲感慨著,忽然間,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馬管事猛地伸手,攥住了楚維陽的手腕,他空洞的眼神竟然在這一刻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來!
“當年——”
馬管事的話音戛然而止。
原地裡,楚維陽抽出手,然後幫馬管事合上了雙眼。
他就這樣定定的看著馬管事,像是要將這張臉深深地烙印在心神中一樣。
下一瞬,楚維陽猛地站起身來,回頭看去。
似是被劍氣驚動,那懸在半空的女子魂影忽地清醒過來,她一手招在淳於淮的屍身上,隨即,一道靈光兜轉,恍若是一泓清泉、恍若是一掛星河的斑斕靈絮,若虛若實一般的顯化懸浮起來,朝著那女子魂影處落去。
另一邊,靈光裹著楚維陽長劍崩碎成的三十六枚碎片,兜轉著懸起,便要一點點拚接在一處。
與此同時,淳於淮的乾坤囊被神念裹著打開,一枚枚方正的煉金飛出,隨即被一道道焰火裹著,煉金石為泥水,就要往那三十六枚碎片過去。
正此時,楚維陽手腕一翻,一枚瓷瓶又被他捏在了手中。
“這位……姑娘。
劍,是我佩的。
人,是我殺的。
你,不告而取!
況且,早先時攆著我們一路豬突狼奔,今日裡又害了我的手足親朋!
姑娘,我可是有太多太多的賬,太多太多的話,要與你說清楚,問清楚了!”
說著,不顧那女子魂影麵容大變,楚維陽就這樣掂著手中的瓷瓶,一步步往前走去。
“你不想說也沒有關係,我的這位朋友曾經教給我許多的法門可以用於訊問,不著急的話,咱們大可以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