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此時,忽有一陣腳步聲響起,師雨亭像是忽然間驚醒過來,抬頭看去時,卻見一侍女悄然立在正前麵的屏風前。
慵懶的聲音從雲床中傳出。
“這會兒……是甚麼時辰了?還有多久到靖安道城?”
話音落下時,那站在屏風前的侍女幾乎抖了抖肩膀,打了個寒兢之後,才顫顫巍巍的開口道。
“回師伯,到靖安道城還得有兩日的航程,方才有海中大妖乘浪路過,隻是見得了懸在船頭的祖師法旨,也沒言語甚麼,徑直走了,師伯,我……”
那侍女越說越是顫抖,話說到最後,幾乎失語。
層疊經幢中,師雨亭忽地笑了起來。
“怕甚麼?師伯又不會怎麼著你,有甚麼事兒直說便是,遇了麻煩,解決麻煩,這才是正道,隻你在這兒哭哭啼啼,若真耽擱了正經事情,到時候伱有幾條命來還給師伯?”
聞聽此言,那侍女才像是回過了神來,定了定心念,開口說道。
“師伯恕罪,就在剛剛,前一步到了靖安道城中的師姐玉簡傳訊過來,說……說師門留在道城的那個扣子,那個叫董衡的……”
師雨亭眉頭挑了挑,這會兒像是徹底去了睡意,趕忙追問了一句:“那個叫董衡的,怎麼了?”
砰——!
那侍女應聲便直接跪在了屏風前。
“他……死了!”
死一樣的寂靜。
沉默之中,隻有那侍女的聲音仍舊顫抖著響起。
“還有一個人,明麵上是董衡的表兄,實則是百花樓的暗樁,和董衡是同一天死的,師姐找到了道城的寄命錄,查驗過他們倆的命符,不會有差……”
話音落下,好半晌,師雨亭的聲音方才冷冷地響起來,哪裡還有之前的慵懶。
“查出來這兩人是如何死的了麼?一個人出了事兒是意外,兩個人死在同一天,這是誰與我百花樓不對付!”
瞧見師雨亭的聲音隻是變冷,那侍女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回稟師伯,時間緊,師姐也查的了大略,殺他們倆的那人,也沒怎麼隱藏自身的行蹤,是個疑似散修出身的火法丹修,聽說像是姓馬,得罪了劍宗,來道城避禍來著,如今受雇神宵宗,清理海堤漲潮卷來的妖獸,那個管事,是個大嘴巴的……”
聞言,師雨亭滿是疑惑的聲音響起。
“得罪了劍宗……蓮兒,你確定你師姐說的那個人,是火法丹修?”
蓮兒趕忙點頭。
“問過那管事了,說一手火法凝形之術甚是精妙,法焰倏忽往來之間帶著股銳意,該是在南麵曠野裡真正廝殺過的散修……師姐不放心,白日裡又躲在遠處,親自觀瞧過了,與那管事說得不差分毫!”
聽得此言,師雨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繼續追問道:“那麼……盤王宗的那根獨苗呢?”
蓮兒的聲音遂又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回師伯,師姐沒找見那人,仿若是一入城便消失了一樣,新來的人裡麵,沒有善劍法的;會劍法的裡麵,沒有新來的。”
幾經猶豫著,好一會兒,才聽師雨亭的聲音幽幽的回響在大殿之中。
“蓮兒,去給你師姐說,盯緊了那個甚麼火法丹修,彆讓他跑了,且等著我親至道城,和他算賬!殺了我百花樓的人,哪怕隻是個扣子暗樁,也斷沒有這樣便宜的事情!
另外!教她好好把盤王宗的獨苗找出來!若是這兩件事情都做不成,告訴你師姐,她也不用來見我了,直接回玉髓河總舵,去下三層伺候野男人去罷!成不得事的頑意兒!”
說到最後,師雨亭的聲音之中已然帶出了怒聲,蓮兒不敢怠慢,趕忙應著,消失在了道殿之中。
如是,複又許久之後,師雨亭這才狠狠地將團扇摔在了鬆軟的雲床上麵。
“該死!該死——!說得好聽,粉墨登場,唱念做打……可我這妝還沒畫上呢,這故事的楔子就教人毀了去,我這戲還怎麼唱!真真成了出笑話!”
正憤怒著,師雨亭像是想到了船舫上,自家師父曾經叮囑過的那些話,再想到剛剛自己憤懣怒極時的宣泄,忽然間,她竟冷冷地打了個寒兢。
美人兒緊咬著銀牙,俏臉含煞,環繞著空曠的道殿,像是在仔細觀瞧著甚麼徑直的牢籠一樣。
“這事兒,不論如何,也得辦成!這戲,不論難易,都得唱完!”
“楚維陽,咱們隻見了一麵,不,是見了半麵,隻見過半麵,你卻把我害苦!”
“難不成這世上因果命數真有這樣靈驗?倘若真個有,最好等我趕到道城的時候,第一麵就直接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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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天光大放。
幽寂的庭院之中,楚維陽一手將長劍負在背上,一邊舒展著腰肢,活絡著四肢百骸。
隔著道院牆,漸漸地也聽得了道城裡愈發喧囂起來的人聲,楚維陽這才緩步朝著門口處走去。
一道法印已經捏在了胸前,正要將院落的禁製開啟,可那靈光還未徹底凝練,楚維陽的腳步就猛地頓在了那裡。
“你說甚麼?芷姑娘,你確定,那人遠遠地在盯著這處院落?而不是無意間、偶然間經過門前?”
聞聽楚維陽略顯得凝重的聲音,許是經過了昨夜裡心神的蛻變,淳於芷的竟輕笑起來。
“哈,庭昌山中自有諸般妙法,便我如今隻剩了點真靈,也有許多能為在呢!”
換作以往,淳於芷大約要言語譏誚,如今聲音變得稍稍柔和,反而隻剩了些促狹。
沒顧著淳於芷慣常的鄙視,楚維陽收起法印,一下下的摩挲著下巴。
“這可真有意思了,我躲災還躲出新仇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