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鵬程問寫的由來,林朝陽也不好說得太直白,本想用春秋筆法一筆帶過,不想陶玉書卻一股腦的將在燕影廠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她一直對燕影廠的做法耿耿於懷,今天好不容易有人問起這件事,便毫無顧忌的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這件事其實也算不上是秘密,在燕京文學界早就傳開了,隻是外地的作家們不知道而已。
聽著陶玉書說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杜鵬程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朝陽同誌有心了!”
“目前中日友好是趨勢,也是國家的外交政策,這一點是沒辦法否定的。
但這不代表我們就要忘記過去,去原諒那些侵略者的累累罪行。
你這部《棋聖》發表之後,肯定會受到一些人的非議。不過我覺得,這樣一部,是基於曆史和民族苦難創作出來的,它一定會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的。”
以杜鵬程的眼力和見識,自然能夠看出《棋聖》發表後可能會引發的反應,他曆來是寫主旋律作品的,對於這類作品有著天然的好感的,對於《棋聖》也給予極高的評價。
今天來拜訪他的作家有好幾位,聊了一會兒《棋聖》,杜鵬程又把話題轉移到其他人身上,畢竟不能冷落了客人。
跟大家交流了一番,杜鵬程欣慰的說道:“好啊,你們這幾位的作品都得了全國優秀中短篇獎,我幾乎都讀過。這幾年文學界湧現出這麼多的新人,是解放以來所罕見的。江山代有才人出,這樣的文學界才是廣闊天地,諸位大有作為啊!”
交流過後,眾人坐上了火車,一路輾轉到濟南。
沒有高樓大廈,沒有霓虹閃爍,統一的中山裝,滿大街的自行車,八十年代初的濟南跟如今絕大多數的城市一樣。
許是黃島一周的黑心壓榨讓傅用林良心發現,到了濟南之後竟然還有心的領著眾人遊覽起了市區,可惜這個時候的jn市區實在是乏善可陳。
到了飯點兒,眾人懶懶散散的尋找著可以進餐的飯店,這個時候私營的飯店才剛剛冒頭,那門臉看起來就跟做賊一樣賊頭賊腦的。
找了半天,最後大家隨意的進了一個掛著食堂招牌的小飯店,一排條桌,表麵略顯油膩。
飯店裡正坐著一位中年婦女,坐在靠門口的位置吃飯,她左手端著白色的粗釉瓷碗,碗裡是大米飯,呈醬紫色,一看便是用醬油調味變色的。
桌上也沒有下飯菜,她就那樣扒拉著米飯往嘴裡送,大口大口的咀嚼。
明明很簡陋的一餐,卻讓人看得食欲大開,同時又讓人覺得心裡酸酸的。
林朝陽心裡正感歎,一旁的程忠實卻比他還感懷。
“我上中學那會兒,一周要背著玉米麵饃到三十裡外的城郊中學去念書。有時帶的糧不夠吃不到周六,有時又因為天熱把饃給放壞了,我大每周就給我兩毛錢以備急用。
我那時候,最盼的就是周五下午放學,帶的糧吃完了,兜裡還剩兩毛錢。
和同學相約著走進一家食堂,我倆各花一毛錢買四兩大米飯。
白生生的大米噴香噴香的,比又冷又硬的玉米麵饃好吃得多了。
我那同學,拿起食堂的醬油瓶子往碗裡倒,還跟我說,醬油不要錢,調醬油香得很。
我也把碗裡倒上醬油,再攪開。吃著確實香,是我沒吃過的那種香,幸福嘞!”
程忠實樸實的描述讓眾人心中感動,他說完後便要了一碗米飯,眾人受到他的感召也都隻點了一碗米飯,想嘗嘗美味的醬油拌飯。
對於這幫人的不切實際,林朝陽隻能搖了搖頭,給自己和陶玉書點了一份油爆雙脆。
其他人的大米飯先上的桌,眾人按照程忠實的說法,將醬油倒進碗裡,攪拌均勻,滿懷期待的大口送進了嘴裡,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眾人默默的吃著飯,看著林朝陽點的油爆雙脆上桌,他和陶玉書夫妻二人一口飯,一口菜,吃的那叫一個香!
“要不要給他們分點?”陶玉書低聲對林朝陽說道。
“不用,想吃他們自己就點了,沒點就說明還是愛吃。你看他們幾個,吃得多香啊!”
林朝陽的語氣滿是幸災樂禍的嘲諷,讓眾人心頭暗恨。
程忠實對醬油拌飯的懷念就好比朱元璋登基之後想念珍珠翡翠白玉湯的傳說,他們懷念的並不是那一碗飯,而是逝去的青春。
其他人也跟著上頭,要體驗一把質樸少年記憶中的美味,完全是出自於文人的浪漫主義情結。
但回憶與浪漫終究是撐不起現實,倒不是說醬油拌飯這玩意真有多難吃,畢竟大家都是從苦日子裡過來的,沒飯吃的日子都熬過來了,隻是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太大,讓眾人有些猝不及防。
醬油拌飯吃得眾人不吱聲,林朝陽還不忘發揮一下馬後炮精神。
“醬油拌飯要想好吃,得燒點葷油淋進去才香,你們這個吃法可不對。”
“那下次你給我們做。”
李拓將鍋甩到了林朝陽身上,他的話贏得了眾人的一致讚同,根本不給林朝陽機會反對,眾誌成城的讓林朝陽欠下了大夥一頓飯。
在濟南待了兩天,眾人又轉戰泰安、曲阜,頭一個星期悶頭寫作,後一個星期遊山玩水,總算是讓《燕京文學》挽回了一些在口碑。
筆會進行了半個月時間終於結束了,上火車之前陶玉書在火車站的書報攤買了兩本雜誌作消遣用。
等上了火車,大家說說笑笑,陶玉書卻指著手中的雜誌對林朝陽說:“朝陽,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