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芷漩:“若見過我,即使隻是一麵,也當有所印象,畢竟我與諸位大人的樣貌相去甚遠,不是嗎?”
高冠憋不出反駁之語,其他三位官員亦然,皇上笑起來,那笑聲聽著像看戲一般,說道:“唐卿去更衣吧,朕等著。”
唐芷漩行禮謝過,很快前往偏殿更衣,換了一套男子官服走出來,與其他三人站在一處。崔嵬看了看她,她顯然裹纏過胸部又放粗了腰身,官帽壓得較低看不出女子鬢角,且她所站之處身後還有兩名宮女,極為容易令織造司的人誤以為是在這殿上所有人中辨認,一時竟想讚她一聲聰穎過人。
皇上點頭,宮人宣織造司三人入內。唐芷漩就站在高冠對麵靜盯著他看,高冠想對那三人使個眼色都很難。那三人向皇上行了大禮,皇上說道:“你們在周圍仔細看看,可有你們曾在織造司見過的武庫司郎中唐芷漩?”
那三人抬頭四下去看,隻見四位官員立在眼前,又有六名宮女隨侍在側,一時不明白“周圍”這個說法波及的範圍到底是從哪裡到哪裡?而且心下疑惑:高大人不是說滿朝文武隻有一個女官?這裡四位大人皆是男子啊!
高冠在唐芷漩的盯視下,給那三人使眼色都使不出去,而唐芷漩還時不時看看其他三人,確保沒人能做什麼手腳。皇上更像是看戲看上了癮,竟走下龍座來到了織造司三人麵前,嚇得那三人更是不敢去看高冠,隻在其他三人和宮女們臉上來回巡梭。
高冠心中叫苦不迭,就聽皇上說道:“這是認不出來?還是唐芷漩並不在殿中?”
三人麵麵相覷,其中一人鬥膽答道:“回皇上話,許是隻見過唐大人一次,眼下、眼下實在是無法確定……”
皇上又笑了:“按你們高大人所說,唐芷漩前往織造司發號施令,難道隻一次你們就全都應下了?即便高冠應了,下麵的掌事都是死人?有問題不上報?就由著高冠聽命於武庫司?唐芷漩若真能號令織造司,那起碼應當是兵部侍郎之位吧?”他淡淡瞥了唐芷漩一眼,開玩笑地說道,“你們這麼聽她的話,乾脆朕就升她做兵部侍郎罷。”
高冠嚇得“噗通”跪地,說道:“臣這些下屬對唐大人的麵貌記憶不清,懇請皇上勿要怪罪!但唐芷漩確實勒令織造司製輕雲紗供給武庫司,她專橫跋扈——”
“高大人,”唐芷漩冷冷打斷,“我要你將輕雲紗製成何種形製,詳細稟告皇上。”
高冠徹底噎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知道自己可以狡辯幾句,但也知道那很快就會被戳穿,還不如什麼都彆說了。
皇上唇邊勾起一個冷意凝聚的笑意,看著織造司那三人,吩咐宮人:“這三人,罪犯欺君,杖斃。”
那三人愣了一瞬之後連連磕頭求饒,話都說不利索了,其中一人見皇上不為所動,竟直接撲到高冠腳下,抱住高冠的小腿哭喊道:“大人救命!大人救救小的!您說來指認那女官,沒說會丟性命啊!”
高冠連連後退要與那人撇清乾係,冷不防另外兩人也撲過來一同求救。皇上好笑地看著高冠:“高大人好手段呐,這些人求饒竟不向著朕,而是向著你呢,看來在他們心中,你比朕有本事多了。”
高冠聽了這話簡直要嚇暈過去,跪下去連連叩頭不敢起身。季正廷和崔嵬都皺眉瞥了高冠一眼,知道栽贓唐芷漩擅調織造司一事是完全失敗了。
織造司那三人被侍衛拉下去杖斃,高冠依然叩在原地不敢動彈。皇上回到高位坐下,看向唐芷漩:“如今鎮國公率軍也快抵達北部要塞了,唐卿雖未擅調織造司卻諸事紛擾,那供給北部的百件甲衣可有著落?”
唐芷漩:“啟稟皇上,因製造新式甲衣所需輕雲紗皆為手掌大小,請求織造司裁製實屬大材小用,微臣便沿用舊例,向城中曾為皇家供給過成衣的布坊下達織造令,將已撥與製甲署的銀錢用於此事並記錄在冊,再命製甲署趕工製甲。如今新式甲衣已製成百件,隨時可發往北部要塞。”
此言一出,季正廷等人皆是一驚。唐芷漩這番行事滴水不漏,他們連一點動靜都沒聽到,什麼時候武庫司成了她的天下?竟一點風聲都沒漏出來?
他們自然不知道,唐芷漩重用塗晟,令受到信任的塗晟大為感動,將他在武庫司培植的親信都調出來操辦此事,才能將深夜製甲之事完全瞞住。塗晟在武庫司多年一直不受重用,現在來的雖是個隨時可能自身難保的女官,但他也願為了前程搏上一搏!
皇上滿意點頭:“唐卿新官上任就這般雷厲風行,朕心甚慰。”他看向崔嵬,“崔卿,你所參奏之事還有一件,細細說來。”
崔嵬微驚,隻能硬著頭皮說道:“是。造兵署量產的五連弩脆如朽木,皆因所用原料以次充好,皆因芷……唐大人貪汙了造兵銀錢!”
唐芷漩看向他:“有何憑據?”
那一直沒說話的男子出聲道:“本官便是憑據。”他拿出一本賬冊上前,對皇上說道,“啟奏皇上,臣在梳理近期銀錢出入時發現武庫司賬目多有錯漏,細查之下發現是唐大人所貪。”
有宮人前來將賬冊拿走,雙手呈遞在皇上桌前。皇上卻並未翻動,隻是看著唐芷漩,笑道:“唐卿,你怎麼說?”
唐芷漩:“微臣沒有做過貪贓枉法之事。武庫司也有記賬,各項銀錢出入一目了然,皇上可派人詳查。另外,”她目光四周一掃,帶著些許自得,“百把五連弩皆已生產完畢,可與甲衣一同送往北部。”
殿上官員驟然一驚!
這還查什麼?五連弩都製好了!再說她以次充好根本毫無效用!
先前遞賬冊的男子徑直跪了下去,崔嵬也跪了下去,全都不敢出聲。季正廷垂頭對皇上說道:“皇上,臣失察,這都是臣的過失,還請皇上降罪。”說完也跪了下去。
唐芷漩靜靜站著,不發一言。
皇上看著下麵四個跪地大臣,心中一陣冷笑。那日柏珹的幾句童言,即使背後有人指使這孩子說到他麵前來,他也更憤恨於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欺哄於他!這些人為了鏟除異己,竟敢命織造司暫停趕製秋冬衣衫,隻等著他發起火來便拿唐芷漩問罪,絲毫不顧及他這皇帝是否有秋冬衣衫!他們想的隻有自己,什麼時候把皇帝放在首位了?即使知道指使孩子說這些話的人明顯是在幫唐芷漩先打個邊鼓,他也會認為唐芷漩確實冤枉!
而如今當殿對質證明了一切,唐芷漩不僅無辜,還冷靜聰慧,提前解決了所有指向她的矛頭,還反將一軍,錚錚然立於不敗之地!
如此決斷、這般計謀,令他恍然想起從前的榮安大長公主。
在這個瞬間,他似乎有些明白孤芳閣曾經出現過的幾名女官為何都那般令人難忘、令人敬佩了。
“唐卿,”皇上笑著看她,“這四人要如何處置,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