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根本不等傅堂答話,直接看向季正廷、高冠、崔嵬,一個個點名問道:“季正廷,高冠,崔嵬,你們也這樣認為?”
三人異口同聲:“臣等讚同傅尚書的推測。”
皇上嗬嗬笑了一聲,說道:“將責任推給北齊,就不用查證在場各位了,真是好計策呢。”
“臣等不敢!”眾臣高呼,又齊齊叩頭。
皇上的目光從眾臣頭頂掃過,忽而一笑,說道:“既如此,此事便交由唐芷漩查辦。”他吩咐宮人,“去,給唐芷漩宣旨,讓她儘快查實此案,勿使一人漏網!”
眾臣皆驚,傅堂謹慎說道:“聽聞唐大人受傷頗重又雙眼已盲,此時應當好好休養醫治,恐怕難當此任。”
皇上毫不在意地說道:“身為朕的臣子,就算隻剩一口氣也得為朕鞠躬儘瘁——她動不了就讓人抬著她走!眼盲又如何?還怕找不到願意給她當眼睛的人嗎?”皇上衝宮人說道,“禦醫和禦藥都緊著她用!讓她查清楚到底是誰想置她於死地!”
宮人應下,匆匆而去,跪著的眾臣一時寂靜。
皇上又笑了笑,說道:“傅堂,你兵部大營發生爆炸已是嚴重失察,那唐芷漩若是因查案而死了,你這尚書也不用當了。”
傅堂深深叩拜下去:“臣遵旨,定當竭力護持唐大人周全!”
皇上來到穎妃宮中時,神色已很是平靜,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他先是跟柏珹玩了一陣,讓宮人帶柏珹去小憩,又與穎妃隨意閒話還用了些甜軟的糯食。之後他倚靠在軟塌裡,穎妃坐在一旁輕輕給他揉著眉心,他才淡淡地說了一句:“皇後近來如何?”
穎妃“哎呀”一聲,故意撒嬌地說道:“皇上怎麼不親自去問,反來問臣妾呀?皇上是不是覺得臣妾永遠不會吃醋呀?”
皇上被她逗笑,卻仍看著她等著答案。穎妃便說道:“皇後姐姐還是老樣子,一心求子……不過最近她比從前想開些了,經常來看柏珹,還說要將柏珹當做親生孩兒看待呢。”穎妃沒有去看皇上越皺越緊的眉頭,很是舒心地說道,“多一個人愛護柏珹當然更好啦,皇後姐姐賞了很多好玩意兒給柏珹,有些東西真是太珍貴啦,臣妾都不好意思讓柏珹收呢。”
皇上抬手輕輕點了點穎妃的額頭,帶著點想笑的氣惱說道:“柏珹要是被她搶走了,看你哭不哭!”
嫵媚又清澈的笑意綻放在穎妃臉上,她依偎進皇上懷中,說道:“她都是皇後啦,還搶臣妾的孩兒做什麼?不管怎麼樣臣妾的地位都是越不過她去的呀。難道姐姐想學前前朝的那個太後?立個小皇帝,自己垂簾聽政?”她故作誇張地抓緊皇上的衣衫,開玩笑地說道,“皇上可要保護臣妾呀,彆讓臣妾被她殺啦。”說完咯咯咯地笑起來,“皇上,臣妾演得好不好?乾脆給您唱一段?”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皇上忽地起身,怒道:“朕看她就是有了這個心思!不然她那親爹能把這麼明顯的事情栽到北齊頭上嗎?”
穎妃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皇上在說什麼?皇上消消氣,彆傷了龍體……”
皇上不管她懂不懂,自顧自地說道:“北齊人能有那麼大本事?前線剛吃了新式武器甲衣的虧就把我們這邊的武器甲衣給炸得精光?就算北齊人在其中確有謀算,也跟這些官員脫不了乾係!傅堂老謀深算,還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動聲色就把這事兒辦了?他傅堂要是毫不知情,都不用朕提,他首先就要把瞞著他動武庫司的人揪出來正法!現在可倒好,他口口聲聲說都是北齊所為,一副與兵部無關的樣子,簡直欲蓋彌彰!”
穎妃訝異地微微睜大雙眼,說道:“不應該啊?皇後姐姐雖然沒有子嗣但也是中宮正統,日後無論如何都地位尊崇,傅尚書也是一樣,怎會自毀根基做出這等事?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你啊,就是太單純。”皇上歎了一氣,說道,“皇後不是老來看柏珹麼,還說要把柏珹當成她的親兒子看?傅家這是起了心思了。”
穎妃想了想,說道:“皇後姐姐認為柏珹以後會當太子?”穎妃慌忙跪下,慌張叩頭,“皇上明鑒!臣妾從沒有此意!也絕不可能跟皇後姐姐說這種猜測!”
皇上好笑地瞥她一眼將她拉起來坐在自己腿上,安撫地拍了拍她,說道:“你慌什麼?朕還能不知道嗎?這些話不用你說,不止皇後和她背後的傅家,滿朝文武都認為柏珹會是未來的太子,因為他是朕唯一的皇子。皇後自己生不出兒子隻能指望柏珹,想著現在與柏珹多親近,好在日後柏珹繼承大統之後被柏珹孝敬,做個享福的皇太後,傅堂及傅家也能永保榮華。但傅堂一向多疑,這不是親生的外孫怎能令他安枕?他必須為自己再加一層旁人難以企及的官身,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比如有為國的大功績而得了世襲罔替的封賜。”
皇上又惱了:“他定是與北齊勾連!先炸毀武庫司庫房,北齊很快就會再次撕毀合約與我們開戰!到那時他定會出主意與北齊和談之類,他還要當個和談急先鋒!北齊定會聽命於他!有如此滅戰之大功,朕不封他個護國公都不能服眾!”
穎妃為皇上順著脊背讓他消氣,小聲說道:“但是……以臣妾的愚見,傅尚書難道不應該先殺了臣妾嗎?這樣柏珹在宮中隻能依靠皇後姐姐,天長日久的也有了養育之恩,不就萬無一失了?何必在國事上動手腳?萬一北齊真的踏破懸鷹堡豈不是得不償失?”
“柏珹都這麼大了,再說就算是繈褓嬰孩,他母妃被害死就算做得再周密,也難保他長大了不會有人在他耳邊嚼舌根,那時與皇太後離心甚至要報複傅家,傅家要如何是好?”皇上摟緊穎妃,“朕會護好你,莫怕。”
穎妃抱住皇上的腰,點頭道:“臣妾信皇上,臣妾不怕。”她輕歎道,“武器和兵甲都沒了,這要怎麼是好?還來得及重新趕製嗎?那位唐大人傷得重嗎?”
皇上大略對她講了講如今情況,說道:“朕給傅堂下了嚴令,他無論如何也會保住唐芷漩的命!至於以後,就看她的造化了。”
穎妃:“這位唐大人於製甲造兵一途,是不是很有才乾?”
皇上點頭:“看起來頗有才能,她若死了,新式武器和甲衣還不知道有沒有人能造出來,又或者,傅堂轄下根本沒人敢強出頭吧,哼!”
穎妃:“那不如皇上賜給唐大人一些身手好的侍衛?”
皇上笑道:“朕也這樣想過,但侍衛終究都是男子,若是汙了她的清名,孤芳閣又要出來攪合……”
穎妃笑道:“那不是還有身手好的不算男子的人嗎?”
皇上似笑非笑:“太監與宮女對食,夜裡做些什麼,朕的穎妃完全不知嗎?”
穎妃紅了臉,鑽進皇上懷裡說道:“那臣妾就出不了主意了,皇上做主吧!”
皇上笑起來,低頭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唐芷漩本因“傷勢嚴重”而在醫館治療,沒想到禦醫和宣旨的公公一起到了。聖旨特許她不必下跪接旨,她聽完聖旨有些詫異,但不及多想,禦醫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脈。此時她眼前已有光亮,還能看見模糊人影,但仍裝著看不見又很虛弱的樣子。這禦醫的身形感覺有些熟悉,仿佛在太皇太後宮中見過。果然那禦醫為她診脈後說道:“唐大人傷及肺腑確實凶險,我為大人開藥固體,再行療愈。大人若是允許,還是挪回自己宅院靜養,也方便有下屬隨時前來稟報諸多事宜。”禦醫的聲音拔高了些,像是想要所有人都聽見,“太皇太後惦念唐大人安危,知曉我前來為大人診治,特命我帶來一匣千年老參賜予唐大人,特許唐大人免禮。”
看來確實是太皇太後的人。唐芷漩心下稍安,說了些客氣話,也同意挪回自宅。一切很快安排好,唐芷漩坐著六人抬的軟轎緩緩地從鬨市而過,百姓們都看著這位本朝唯一女官因武庫司庫房爆炸而傷重至此,且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不少人前來對她稟報爆炸案情調查的情狀。百姓們不免議論紛紛,都認為這女官十分不易,聖上此舉雖有些不近人情,卻也給了她一個查實案情順帶報仇的機會。
軟轎中的唐芷漩卻神思清明,隻覺皇上將自己推至風口浪尖彆有深意。但她推拒不得,隻能將計就計,儘力為武庫司籌謀,力保前線不失。
回到自家宅院安頓好又歇息了一陣,禦醫親自端來為她熬製的湯藥。唐芷漩緩緩服下,禦醫說道:“我每日都會前來為唐大人請脈,直至大人康複,還請大人放心。”
唐芷漩謝過,禦醫見那些轎夫已離去,宣旨公公正在走近,便低聲匆匆對唐芷漩說道:“傅堂可疑,望大人多加小心。”說罷一句彆的話再沒有,起身收拾藥箱,轉身走了出去。
宣旨公公走進來略問候了幾句,也低聲說道:“皇上讓雜家轉告唐大人:前線重要,朝局重要,安穩重要。”說罷對唐芷漩笑笑,“大人辛苦,有何需要儘可開口,雜家定會稟告皇上。”
兩撥人都離開了,宅內終於安靜下來。唐芷漩仔細想了想剛才禦醫與宣旨公公的話,明白此次追查爆炸案實是險之又險。她本以為傅堂是太皇太後的人,但禦醫卻說傅堂可疑,難道太皇太後懷疑此次爆炸是傅堂在幕後搗鬼?可傅堂為何要如此呢?兵部失守對他有什麼好處?這些尚未厘清,皇上那三句話看著像隨意叮囑,細想卻分量極重,那是在告誡她前線不可有失、朝堂不能亂、大景不能被北齊所攻——這三件事哪一樣是她一人就能承擔的?前線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她並不完全清楚;爆炸案的幕後黑手最終若直指傅堂,傅堂會做何反應實難預料,這朝堂能不亂?若因此事再出什麼狀況而導致前線受影響,北齊攻打大景,又如何避免?
唐芷漩心思紛亂,忽然發現似乎有個小丫頭站在門口看著自己。唐芷漩仍然裝著看不見卻似乎聽到了什麼的樣子,問道:“誰在那兒?”
小丫頭連忙跪下說道:“唐大人安,奴婢蓮霜,奉傅尚書之命前來伺候大人!”
這是傅堂派了個人來監看自己吧。唐芷漩心下了然,麵上卻很客氣地說道:“那就多謝傅大人了,我看不見確實有諸多不便,傅大人有心了。你是不是跪著呢?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