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嚴重的殺伐後果,她說出來可算是輕描淡寫,語調裡毫無波瀾。皇上不禁仔細打量了她幾眼,說道:“幾百口子性命你倒是毫不在意?還以為你胸懷百姓呢。”
唐芷漩:“身居高位擔負一族之運,便該一心為國萬事謹慎,既然他選擇了以權謀私險中求富貴,就當知道傅家滿門的性命早已被他棄之不顧了。”
皇上自然知道她這番話有理,隻是他身邊的女子多是溫婉可人,即便任性跋扈如承和,在他麵前也不過是驕縱,卻從不敢冷硬兩分。眼前這女子雖然讓他覺得有些冷肅,卻也莫名生出了幾分興趣——他沒多想就伸手捏住唐芷漩的下巴,抬起她的臉看向自己,戲謔地說道:“朕有點後悔同意你做官了呢,當初應該讓你進後宮,封個慧妃就很適合你。”
唐芷漩偏頭避開皇上的手,後退半步,說道:“皇上慧眼如炬,知我為官比為妃更能為大景效力,所以才會在當時立即允了我之所請,皇上聖明!”
不卑不亢又客氣疏離的樣子,令皇上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你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朕真想看看誰能讓你大哭或是大笑呢。”
“罷了,”皇上踏上玉階往龍座走去,“你確有把握平衡此局?”
唐芷漩:“有。”
皇子端坐,看向唐芷漩:“那朕便洗去你的冤屈,恢複你的官職,再命你為欽使,代朕前往探望傅堂,全權處置與北部相關的賞罰等一應事宜——唐卿。”
唐芷漩這才恭敬抬手下拜,端正地行了大禮,說道:“臣謝主隆恩,定當不辱使命,為皇上分憂。”
“唐卿,朕所為難之處,你並不知曉。”皇上歎了一氣,頗有些悵惘和無奈,“身為帝王,並非任何事都能隨心所欲……望你確能為朕分憂,將此間時局撥亂反正,重回平寧。”
唐芷漩未被叫起,依然跪著恭敬答道:“是,臣遵旨。”
皇上未能從這句回答中聽出任何他所期望的理解和體諒,亦沒有得到一句他所盼望的肺腑之言,當下就有些著惱,隻覺得眼前是個水潑不進火燃不穿的鐵桶,卻又莫名覺得唯有這鐵桶才能麵對那些他不敢輕易麵對的一切。他哪裡知道唐芷漩心裡對他這番刻意剖白隻覺惡寒難耐,因為暗軍出動的消息就是她發給崔嶄的,她怎會不知道那是皇上的什麼盤算?
說不清是佩服還是不甘,皇上隻覺此時的心情頗為複雜。他又凝神看了唐芷漩一陣才叫起,之後宣了擬旨太監入內,將為唐芷漩洗冤及恢複官職的聖旨擬定並賜下,再命宣旨太監親自將唐芷漩送出皇宮。
殿門大開時正值斜陽傾照,日光灑在唐芷漩身上,令皇上看得有些出神——說不上有多美,但頗為聖潔,令他想起廟中的神像,從不言語亦不動搖,卻總帶著悲憫俯視眾生。
在唐芷漩隱匿於孤芳閣的這段時間裡,皇上雖是因為觀望才不派兵捉拿她,但也實實在在是因為忌憚孤芳閣。彆看孤芳閣在京中掛名的沒幾個人,但那雲入畫能直闖宮中如入無人之境,又完全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規矩法度更是拘不住她分毫,令皇上不得不防。再加上孤芳閣是先大長公主所創,又有先帝認可,還有如今的太皇太後扶持,是個輕易動不得的機構。從唐芷漩今日所言看來,她必是在孤芳閣得了什麼可靠情報,才能有把握直麵傅堂,甚至可能有傅堂在北齊兩頭謀算的鐵證。
皇上眯起了眼,隻覺得自己這皇帝當的實在窩囊,處處掣肘不說,還四麵楚歌,就沒一個能放心順手可堪大用的!如今竟要將一切托付給一個女子!即使他想反抗,還得忌憚太皇太後和她背後的靖王!
揮手掃翻桌上能看到的一切,嚇得宮人們跪了一地。皇上氣得閉眼癱靠在椅背上,半晌沒有說話。
唐芷漩走出金殿,紀旋立即迎上去,不用多問什麼,他見唐芷漩對自己微微一笑,便知她已洗刷冤屈官複原職。紀旋很是高興,崇敬地跟著唐芷漩往外走,一路上不自覺地有些蹦蹦跳跳,唐芷漩看在眼裡也不說什麼宮規不允了,隻淺淺笑著,覺得心頭微暖。
待走出宮外,紀旋很快牽來兩匹馬,兩人利索地翻身上馬疾馳而走,進入繁華街道後慢走慢行,紀旋高舉聖旨朗聲說道:“聖旨下!武庫司郎中唐芷漩唐大人冤屈儘洗!官複原職!”
街上百姓紛紛看過來,紀旋舉著聖旨又在高頭大馬上,十分引人注目,他騎馬慢慢走著,不停地喊著這句話,不出一個時辰,唐芷漩官複原職之事已是街知巷聞,所有人都在猜測既然唐芷漩的冤屈洗儘,那就說明傅堂乃是冤枉唐芷漩,之前傅堂與崔嵬皆為汙蔑栽贓!
京城乃至大景全境,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了唐芷漩身上,頗為興奮地等著看她如何將冤害自己蒙冤下獄的仇敵一網打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