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堂微微惱道:“七萬大軍你拿走六萬?這跟全部拿走有何區彆?”
唐芷漩:“這七萬大軍之數虛浮已久,到底為何虛浮傅大人心裡清楚。那好不容易訓練出來的三千精騎大半折損在北齊,你目前手裡所剩的還有不少老弱病殘——傅大人當感激本官還願意以‘七萬大軍’稱呼你手中的士兵,否則本官若細細勘察,你交不出來七萬大軍,該當何罪?”
傅堂心中再次驚訝,甚至有些慌亂。他這些年用“七萬”之數向朝廷支要巨額軍餉,其實因征戰、傷病、逃跑、內鬥等原因,他手中的士兵有沒有五萬都難說,他從未細查也不讓旁人來查,隻想以這七萬之數繼續多貪軍餉,還能震懾皇上,何況勘察士兵的官員早已被他打點過,輕易不會與他為難。他一直以為唐芷漩為官不過是解自身之困,沒想到她竟能深入透徹地了解到這一層!左思右想之間,傅堂判定唐芷漩能有這麼靈通深廣的消息,定是因為孤芳閣。
這一番他猜的倒是不錯。唐芷漩在雲入畫那裡了解到不少朝廷內幕,雲入畫將有可能幫助到她的信息悉數相告,從無藏私。
傅堂此時對於眼前的女人生出了些許敬畏之心,隻覺無法再用一介女流來輕視她,在繡墩上坐得稍微正了些,仍然強硬地說道:“唐大人想查便查,牽連出來一大串官員,朝廷就無人可用了,看皇上先治你的罪還是我的罪。”
唐芷漩知道這老狐狸不會輕易服帖,原本說“留一萬大軍”也是博弈的伏筆,便道:“你可留一萬精銳,如何?”
在不足五萬的大軍中篩除老弱病殘,再將精銳歸於自己,這買賣很是劃算。
傅堂:“甚好。”
唐芷漩心中鬆一口氣,麵上依舊平穩,說道:“那便交出虎符罷。”
傅堂笑了笑:“沒有護國公的身份傍身就要我交出虎符?唐大人未免欺人太甚。”
唐芷漩:“加封了護國公你若不交兵權,那本官就要失職待死了。”
兩人一時無話,都不想退讓也不想將這好不容易達成的局麵破毀。沉默良久,寒蟬衛中那左督頭開口道:“兩位大人,寒蟬衛督頭左嶺願為二位作保,傅大人交出虎符,唐大人給傅大人一件信物,待傅大人加封護國公之後再將信物拿回,期間你二人有任何一方反悔,左某會全力壓製令其履約,如何?”
唐芷漩率先應承道:“可以。”
傅堂沒說話,看唐芷漩從自己腰際解下一朵山茶花形狀的花結遞了過來,他猶豫著接到手中看了看,嗤笑一聲:“才為官多久,竟成了閣中花使?是本官小瞧你了。”他拿起花結靠近鼻邊嗅了嗅,“熾翎香的味道,好聞,確係花使所用花結。”他將花結握在手中,看向唐芷漩,“唐大人要是坑了本官,這花結能做些什麼,不用本官多說吧?”
孤芳閣花結可出入宮禁、緊急調動五千精兵為己所用,還有官員見之不得輕慢等種種特權,若是傅堂因不滿而擅用,還不知會鬨出什麼亂子。
唐芷漩暗暗心驚的卻不是這隱憂,而是傅堂竟知道編製花結所用的絲絛浸潤過熾翎香,攜帶著非常特彆的香氣。一般人見到花結便會聽命,若官階高一些想辨彆真偽,通常會將花結放在火中焚燒,真正的孤芳閣花結是遇火不侵的。可畢竟遇火不侵的織物也並非世所罕有,於是又有了熾翎香氣再做加持。通常花結隻要被火焚燒後絲毫不變就不會再有人懷疑,那熾翎香製造工序複雜繁瑣,知曉的人少之又少,而傅堂竟清楚至此!幸好在她來之前將這偽造的花結在熾翎香化的水浸過兩遍又細細烘乾,當時隻為以防萬一,否則差點無法騙過這老狐狸!
真正的山茶花結,她自然不能給傅堂,因為他一旦得手,誰知他會利用花結生出什麼事端!眼下見傅堂將花結妥善收好又拿出虎符,交到唐芷漩手中時又捏著沒放,盯著唐芷漩的雙眼說道:“我的身家性命,我傅家的滿門榮辱,都交托到你手裡了。你若暗害於我,無論如何我都會親手抓住你,淩虐你,讓你生不如死,你信嗎?”
“傅大人的淫威到底有幾分可怖,坊間流傳之言不少,本官自是信的。”唐芷漩將虎符從傅堂手中強硬扯出,清淡的麵色上凝了幾許冷肅,“傅大人想如何對本官,儘管放馬過來,但若敢做出任何對大景不利之事,本官無論如何都會將傅大人與傅家滿門——就、地、正、法。”
清潤的聲線,並不急促的語調,傅堂卻從中聽出了冷刺般的威脅之意,且是絕不妥協退縮的認真威脅。
傅堂手中一空,還想說點什麼,就見唐芷漩已經站起,蘭唇輕吐一個字:“散。”
鐵桶般的寒蟬衛便散了開去,霎時間在唐芷漩身後站定,隨著她輕輕擺手而跟隨著她一同走了出去。傅堂看著她的背影有種空落落的感覺,不知是因她拿走了虎符還是因她出乎意料之處太多,總之傅堂這心裡很不踏實。但從皇上並不願意前來探望他開始,他就知道想要得到自己所需之高位已是難上加難,即便用遺詔威脅,若太皇太後橫插一腳,事情還不知會往什麼方向發展,也不知還會不會受自己控製。
傅堂歎了口氣,隔著衣服攥緊了那枚山茶花結。
唐芷漩等人離開郊外並沒有直接回內城,而是來到一處偏僻地界,除左嶺外,其他寒蟬衛迅速脫下身上所有寒蟬衛相關服飾,將藏在附近的一大包他們原本的衣飾找出來換上。唐芷漩待他們換好後回身,深揖一禮,說道:“今日成事全都仰賴諸君,任何言語都無法表達我的感激,日後諸君若有任何為難之事儘可來找我,隻要不違背律法和倫常,我定當儘力為諸君一搏!”
眾人立即回禮,為首之人說道:“唐大人不必如此客氣,我等家中女眷皆受過孤芳閣大恩,唐大人若再有需要儘可召喚!”
唐芷漩再行一禮,目送眾人四下散去,看向左嶺:“這些衣物務必焚燒殆儘,切不可留下些許痕跡。”
左嶺:“唐大人放心,我定會處置妥當。這步險棋總算是走過去了,我在那聽著您與傅堂對談心驚肉跳,還好大人您一直處變不驚,佩服,佩服。”
唐芷漩本不認識左嶺,還是在崔嶄寫給她的那些官員品行注要中發現此人,在他常去的餛飩攤上假裝偶遇與他交談,發現對方確實品行端正才擺明身份尋求幫助。左嶺亦是一心為國效力,二話沒有就答應了這等蒙騙朝廷大員之事。
唐芷漩連忙擺擺手道:“我也是趕鴨子上架不得不如此為之,多虧左督頭為我撐起場麵!其他人皆不可尋,但左督頭很容易被傅堂找到,還望你萬分小心,平安無事。”
左嶺笑道:“我就在提刑司等著他傅堂前來,看他能奈我何?唐大人才要多加小心,待傅堂知道今日之事乃是一場騙局,怕是要百倍千倍地報複您。”
“他隻要不打算謀逆便不會想調兵,不調兵便不會發現剩下的一萬精銳已被我替換,待他想找提刑司來向我討要精銳,才會發現當初圍困他的寒蟬衛中隻有左督頭您一人確實在提刑司任職,到那時他才會氣急敗壞想來弄死我,”唐芷漩淡然一笑,“再說等他獲封護國公之後還會有一段時間飄飄欲仙,暫時不會想查證什麼,這前前後後怎麼也得有兩三個月的時間,足夠我再做安排打算,左督頭不必為我擔心。”
左嶺感佩地對唐芷漩拱手行了一禮,說道:“唐大人為大景平寧甘願以一己之力承此巨險,在下敬服。”
唐芷漩亦回禮,說道:“無法上馬殺敵,我能做什麼便做什麼。”她看向北方,舒了口氣,含笑道,“收回傅堂的兵權,應可保大景平寧好幾年吧。”
左嶺:“定然會的,何況北部還有崔將軍和鎮國公。”
唐芷漩點頭,與左嶺道彆而去。一直跟隨在側沒有言語的紀旋這時才說道:“姑娘又聰明又膽大還心細,怪不得崔大人說您定堪大任!”
唐芷漩心中一動,問道:“他……何時說的?”
紀旋:“早都說過啦,我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不過崔大人說的一向都是對的!姑娘你說,如今收了傅堂的兵權解除了心頭大患,崔大人是不是也快回來了?”
唐芷漩無聲一歎,微微低頭又抬頭,臉龐上渲染著淺淡卻真摯的喜悅,說道:“是啊,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