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唐芷漩隔著門看不見,崔嶄仍然端正行了一禮,說道:“讓你難受,是我的不是,在此向你賠罪了。”
門那頭沒有任何聲響,崔嶄一度懷疑唐芷漩是不是已不在門後了?但在他抬手打算再次叩門時,那門忽然拉開了,唐芷漩看了他一眼,側身讓路,輕聲道:“請進。”
原本還算沉穩鎮定的崔嶄,忽而臉紅,連耳上都泛起了紅雲。他再次抬手行了一禮,像是初次到訪那般客氣恭謹,緩步入內,隨著唐芷漩走了幾步,見她似乎是要將自己引入屋內,連忙停步,隻覺臉頰和耳朵比方才更燙了,努力鎮定地說道:“夜深至此,入內不妥,我就在這裡說吧。”
唐芷漩回身看向他,隻覺他一派君子風姿,如芝蘭玉樹,似朗月映地,又因隱隱猜到他要說些什麼,一時間心口半酥半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
崔嶄壓下心間難耐的忐忑,誠摯地望著唐芷漩,說道:“我心中一直有你。如今細想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但察覺之時,你似乎已在我心中很久了。從前不敢奢想什麼,後來你入了孤芳閣,更明白當將此情此心謹守如瓶,但我實乃凡夫俗子,終究生出了貪念、癡妄,終究……”他看向她的目光溫綿和暖,語調亦比平常更為柔沉,“想與你,有以後,有長久,有朝朝暮暮。”
唐芷漩在聽得第一句便心如擂鼓,此時更是雙頰飛紅,一雙手無處安放,隻能緊緊攏在袖中。她想說孤芳閣的規矩,想說北部西部的憂患,還想說如寧懷瑛那般的世家貴女還有很多,可開口卻是一句判詞:“難如登天。”
本是拒絕之語,卻因她的心思而語調婉轉哀歎,浸在憂傷無奈之中。唐芷漩驚覺自己流露了真意,果見崔嶄眸中染了安慰的笑意,低柔地說道:“我已有了打算,希望你能給我些時日令這些打算成真。”
“什麼打算?”唐芷漩幾乎是脫口問出,又覺得自己過於急切而微微偏開目光。
崔嶄含笑看著她,說道:“眼下還隻是個想法,說出來若做不到實是顯得輕浮了,容我些時間將這打算變成真正可行之法,好嗎?”
這句話莫名聽出了“等我籌備穩妥,就來與你成婚,好嗎?”的意思,令唐芷漩抬手微微遮麵,以掩飾神情。崔嶄看出端倪,略略湊近微微低頭去看她,低聲柔笑道:“看樣子是同意了。以後,私下的時候,我可以喚你的名字嗎?”
唐芷漩抬眼看他,四目對視間多少平日裡從未出口的柔情蘊含其中,可屋外卻忽而一聲響動,唐芷漩微驚,立即看向雲入畫來時常常站立的牆頭。崔嶄比她反應更為迅捷,直接反身將她護在身後,卻見隻是一隻貓兒穿行而過,並無其他。
兩人皆鬆了一口氣,崔嶄回身去看唐芷漩,問道:“雲入畫敲打過你,是不是?”他掃了一眼她的脖頸,沒看到什麼傷口的痕跡,想來即便有傷也比較輕也已大好了。
唐芷漩心中方才湧動的熱意,都被那貓兒引發的驚慌激得泛冷,此時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客氣,淡淡道:“我不會背叛孤芳閣。”
崔嶄此時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唐芷漩已退了兩步,與他隔開了距離。
不過兩步,卻在方才的貼近之間退出一道天塹。
崔嶄近前一步半,留給唐芷漩些許餘地,語氣依然柔和:“這世間為難你的人和規矩已經太多,你放心,我不會成為令你為難的人。”
唐芷漩眸中閃過點點驚訝,卻又帶著對崔嶄的了然而忽泛霧氣,驀地伸手拽住崔嶄的手臂推了一把,崔嶄不解了一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雖然不知道她為何要如此,卻依她的意思轉身背對她。
崔嶄靜立,聽著身後有些微喘息不勻之聲,但並無啜泣之調。他很想看看身後的人是否在無聲落淚,但他知道此時不可回頭。側耳靜聽之間,有幾聲哽咽落入他耳中,令他心頭酸澀,甚至微微有些發苦。
從崔府到朝堂,她看似步步高升,其實一直懸行崖邊,且每走一步都千難萬險,承受了莫大的非議。如今是否因為自己給了她更大的重壓?令她無法承受?
強忍回頭去看的衝動,崔嶄微微側身用餘光去瞥,卻再次被唐芷漩推了一把讓他彆回頭。他隻得站正,但將一隻手卻伸向後方,沉柔地說道:“我這般愚鈍,總惹你不高興……打我幾下會不會好些?”
唐芷漩看著那隻伸過來的手,想起他從北部疾馳回京那夜,他曾這般伸出手,隻是那時的他不像今日這般直接明顯。那夜可以用眼盲搪塞,眼下要如何呢?
對於唐芷漩會不會打自己的手,崔嶄沒有半分把握,就在他認為不會有任何回應時,自己手中卻輕輕“啪”了一下。他反應極快,立即抓握住了那隻手。那隻手掙動起來,帶著些慌亂地責怪:“你、你這般自說自話,都不問、不問我對你是否——”
握住她的手很是固執,回答的聲音也很是堅定:“我知道。”
“你就如此肯定?”
崔嶄的聲音纏了星星點點的溫柔笑意:“嗯,我不瞎。”
那隻在他手中的手又掙動了幾下,不過比剛才使的勁力要少了很多。他就這麼握著她的手,直到她的手不再掙動,寧靜地放在他的手中。
幽融月色灑在二人身上,微涼夜風拂過二人衣衫,庭院中山茶花樹飄墜的花瓣落在二人的身影中。
良久,唐芷漩輕輕抽出手,這一次崔嶄沒有再堅持。他回身麵對她,她也正等著他似地看向他,眸中有他期盼的柔情,卻也有更多的嗟歎之意。
“何苦如此?”唐芷漩終於流露出憐惜之色,“你明明能有廣博美好的將來,隻要不與我有牽扯……”
“一生短如飛星馳過,隻有明亮的刹那燦若瑰霞。”崔嶄看著她微笑,感慨的語氣裡更多的是肯定,“我與你相處的每一刻都如這種刹那——我想為這些刹那而活。”
從未有人對唐芷漩說過這樣的話,她隻覺得眼眶泛酸,似是又要落下淚來。她忍住淚意,避開崔嶄那熾誠的目光,說道:“你此時說的話皆為真心,我相信。但真心,是瞬息萬變的東西。”
崔嶄張了張嘴還未說話,唐芷漩又道:“你這一生的故事裡,不該有我。”她像是下了決心,“夜深了,崔尚書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