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王看著崔嶄率軍打馬而去,看那軍隊打頭陣的是從前靖王的霆威軍,中部是崔嶄原本所率人馬,末尾壓陣的是從忽蘭軍中調選的五千精銳,心中不由感歎崔嶄帶兵的手段。崔嶄是忽蘭新君卻未曾在忽蘭待過一日,但他大景戰神的威名卻又廣為流傳,忽蘭將士對他本有敬畏之心,但如今成了自家國主卻又多了幾分猶疑。而崔嶄毫無懷疑和戒備之心地用忽蘭將士壓陣,將後背交給他們,這是展現和交托了極大的信任,無疑是給了剛剛歸入崔嶄大軍的忽蘭將士們一記強有力的定心針,又將他們的地位抬得與崔嶄大軍其他將士一般平齊,最大程度減少他們的不安,讓他們能儘快融入大軍。而讓霆威軍打頭陣則是一種威懾,既給予信任又警示他們若不忠心便會最先被犧牲。
誠王目送大軍離去,調轉馬頭帶著其餘將士回轉忽蘭。他本因兄長離世而頹喪的心似乎漸漸暖熱蓬勃,好像因王兄而沉寂的一切都重新鮮活起來,前路不再晦暗難料。誠王長舒一口氣,打馬疾馳而去,一掃近日來心中的陰霾。
崔嶄率軍一路行進,唐芷漩等人亦在隊伍之中。她通常是騎馬,並不因自己是女子而坐在馬車內,以免耽誤行軍,但有公文需處置時她就會坐在馬車內,將近幾日收到的公文函件按照緊急程度一一先後回複並發出。崔嶄也同樣有京城及沿途各地發來的公文要看,於是就選了同樣的時間與唐芷漩一同坐在馬車內看公文,周遭隻有馬車的吱呀聲、車外的馬蹄聲、車內翻看公文的沙沙聲,寧靜馨然流淌在兩人之間,隻覺得再難以回複的公文都變得微不足道。
唐芷漩回完一封公文後合上,輕輕歎了口氣,崔嶄看向她:“怎麼了?”
“離開忽蘭這一路都有各地官員遞文書向你示好,離忽蘭越近這樣做的官員越多,如今離京城越來越近,示好的文書是少些了,但試探的文書多了起來,都是想知道回京後你到底會如何的。”唐芷漩好笑地歎道,“順水推舟,見風使舵,牆頭觀望——這些人慣會的伎倆也就這些,卻足以讓他們屹立官場多年而不倒,看他們這些文書我真想知道他們治下的百姓到底過的什麼日子。”
崔嶄了然微笑,說道:“我也看到了,還有些文書雖已儘量委婉卻幾乎是直言相詢我是否會廢帝自立,還說了願意擁護等語,真是想斥責一番卻又不知如何回複。”
唐芷漩想了想,叮囑道:“你如今是忽蘭國主,此番回京見著皇上,切不可用忽蘭國主的身份行禮,否則皇上可能會趁機要你將忽蘭歸於大景來為難於你,到時可真是騎虎難下。”
“嗯,放心,我明白的。皇上對我已滿是戒心,我這國主身份不可隨意使用,以免引發兩國動蕩。”崔嶄略帶疲憊地一歎,“當權者若能一心勵精圖治、庇護百姓,而不將注意力都放在提防大臣、鏟除異己之上,豈會多生事端?從傅堂到靖王,又季正廷、高冠、崔嵬之流,但凡多用些心思在政務上,忠臣良將也不會無辜受難,報國無門。”
唐芷漩:“手握大權卻隻會用權勢壓人迫人,有兵權的就更得意了,生出些歪心思肆無忌憚!若不是這些人從中作梗,近來的這諸多事根本不該發生。”
崔嶄點頭,見唐芷漩又拿起另一封文書打開細看,便也拿起還未看的文書繼續看,順手遞給唐芷漩一杯一直溫著的香茶,唐芷漩接過去,抬眼對他笑了笑,令崔嶄不自覺地漾開了眉眼。
大軍行進的速度不慢,沿途駐紮都在城外,從不驚擾當地百姓,崔嶄對各地前來拜見的官員也隻是淡淡應對,對他們的試探都打了太極,不收受他們任何獻禮,令他們拿不準這位如今權勢滔天的大將軍到底是何心思,於是將主意打到唐芷漩頭上,因她已是忽蘭國後的身份,所有人都這身份即便隻是權宜之計也暗含了崔嶄對她的保護,兩人的關係定是牢不可破。唐芷漩倒是將獻禮統統收了,挑了些貴重無匹的給崔嶄看,笑道:“在京城也難得一見的好東西,他們倒是有不少。”接著丟給他一份名冊,“有這些好東西的我都記下來了,沒有任何表示的我也仔細看過了,將其中平日裡勤勉治下的也記下來了。”
崔嶄笑著接過,說道:“唐大人一向心細如發,這些實乾之才能得唐大人青眼,必是可造之材,日後當按需拔擢。”
唐芷漩點頭:“必不使這些人折損在強權之下,要將他們都放至利國利民的位置上。”
兩人相視一笑,均為相同的想法感到欣慰愉悅。又看了一陣文書,就聽馬車外有人稟報道:“啟稟大將軍,還有半日便可抵京,前方探馬回報,京城各門戒嚴,我們的人前去通報,守門之將堅稱無論何人若無皇上宣召均不得入城,並說若大軍靠近城門則視同謀反!”
崔嶄與唐芷漩對視一眼,唐芷漩給他一個“依你意思而行”的眼神,崔嶄對外說道:“大軍正常行進,在城外駐紮,放出凱旋響箭令全城皆知大軍得勝而歸,並放出話去,我崔嶄要將虎符歸還皇上,望皇上早開城門,早令城中百姓與軍中親人相見!”
半日後,崔嶄所率大軍在京城郊外駐紮,有條不紊地生火開炊,一派有序之象。而各城門緊閉的城中已是騷動不已,不少百姓都想見到久未見的軍中親人,更因不知道親人是死是活而焦心萬分,紛紛聚集在衙門口擊鼓訴情,懇請京郡守上奏天聽放他們出城或是開城門迎大軍入城。
皇宮內的皇上已來回踱步了許久,一旁侍奉的穎妃不勸慰也不陪著著急,隻神色平靜地緩緩烹茶,仿佛她心中重要的隻有眼前這一盞茶的好壞,再無其他。皇上看她這樣更為焦躁,斥道:“你從前那些善解人意都去哪兒了?朕急成這樣你沒看見?!”
穎妃平靜地看向皇上,說道:“皇上既害怕,下道旨意便是了,愁什麼呢?”
皇上皺眉:“什麼旨意?他帶著十萬多的人馬逼近京城,還會聽朕的旨意?”
穎妃:“他能直接闖進來卻沒有這麼做,看來還是要名聲的,皇上下旨給他他能不接?不接就是抗旨,豈不更好辦了?”
皇上沉吟一陣,對宮人說道:“去,傳朕的旨意——”
很快,駐紮城外的崔嶄接到匆匆送出的旨意——“崔嶄身為大景將軍卻實為忽蘭皇嗣,利用身份之便行不軌之事,妄圖左右逢源直至將大景致於萬劫不複之境地!如今率軍壓城意圖謀反,若自縛請罪,卸甲膝行至宮門口,朕或可念爾昔日之功,留爾全屍。”
那傳旨太監根本不敢看他,宣讀旨意的時候聲音都在發顫,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怒了眼前這位坐擁十萬大軍之人就會立死刀下!
崔嶄聽完半晌沒有言語,良久發出一聲嗤笑,語調沉厲地說道:“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