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來的是個中年女人,看衣著裝扮是位有錢人家的太太。她身旁跟著一個十三四歲睡眼惺忪的男孩,一看見李默,便跟他打聽何伯的情況。
李默還沒開口,那個警察已經從裡麵走了出來。他喊了聲嫂子,女人便領著孩子跑進了病房。那個警察走到李默身旁,問了他的名字,然後跟他點了點頭,又走進了病房。
天蒙蒙亮的時候,病房和走廊裡已經站滿了人。從人群嘈雜的議論聲中,李默大概知道了一些何伯家裡的情況。
何伯生有兩兒一女,大兒子在日本人侵占香港時去世了,那時候大孫子剛剛出生沒多久。後來兒媳婦帶著孫子改嫁了,但這些年一直都與何伯有往來,這次得到何伯出事的消息後,也是第一時間帶著孩子來到了醫院。
老二是女兒,婚後一直住在國外很少回來。
老三就是第一個來的那位警官,還是位督查。據說父子倆平日裡都不跟對方說話,他們已經有兩年沒見過麵了。大家都說這是個硬心腸的家夥,可李默卻看見他在病房裡時哭得很是傷心,隻不過在其他人來之前,他已經將眼淚抹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連李默這個外人,在恐懼消退後,一顆心也漸漸被悲傷占據。
百來天的相處,何伯教了他很多東西,讓他覺得自己與何伯之間已經有了一種師徒般的感情,而這種驟然的離彆,則又一次強烈地衝擊著他的心靈。
然而,悲劇並未就此結束。
當天下午,當李默還在經紀行幫著整理何伯的遺物時,殺紅了眼的暴徒們在荃灣一帶大肆行凶。他們在紗廠裡打砸,放火,肆無忌憚,尤其是針對那些搞過國慶活動的工廠。
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在外麵駐守的警察非但對這些暴行視而不見,反而收隊撤離了現場,甚至把鎮守在附近路口的一些警察也一起撤回了警署。警察的這種反常行為,使得那些暴徒們更加無法無天。
後來,據說是有十來個人衝進了寶鴻紗廠的宿舍樓。劉全德得到消息後,帶著兩個機修工衝了進去,結果,他和一個工人被打成重傷,另一個則被活活打死。
最終,寶鴻紗廠有兩位女工被多人侵犯,還有一位在用剪刀刺死了一名暴徒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李默在聽說這個消息時,並不知道那個寧死不屈的女工便是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的紅姐。
事後,關於這次暴動的各種消息鋪天蓋地,但不是出現在報紙上,而是大家口耳相傳,議論不休。
大家都在說,策劃這次活動的人是老蔣派來的,而參加這次活動的,大多是三合會的人,還有一些則是當年戰敗後流落在香港的官兵,他們在香港過得不如意,便把怨氣撒在那些愛國人士的頭上。
港英政府一開始之所以不積極行動,是他們認為這是華人的內部鬥爭,尤其是荃灣,那邊全都是華資工廠,都是中國人,而且有不少支持新中國的工會,他們認為這種中國人內部的撕咬有利於香港局勢的平衡發展。
在經紀行的這三個月裡,李默總是聽見那些上層人士、聽見那些外國人口口聲聲說,在英國治理下,香港是民主的,是法治的。他當時不明白這兩個詞的意思,而如今,他更加想不通。
他想不通,為什麼警察在麵對暴行時可以不管不問,而這些受傷害的人,還是他們的同胞。
後來他又聽說,是那些暴徒們殺紅了眼,燒了外國領事的車子和殺了兩個外國人,港英政府這才正式開會討論,並且采取了行動。港英政府的如此行徑,讓香港百姓寒心。
那些天,許多人跑到政府門前去拉橫幅,其中一條橫幅上寫著:“難道中國人的命,就不是命嗎?”可這些人很快便被驅散,甚至還有兩個帶頭之被抓了起來。
聽到這些消息時,李默不由想起了那位外國客人對他說過的話,那是一句鼓勵他的話,至少那位洋人是這麼認為的。他說:“小默,你好好努力,將來要成為人上人,成為英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