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也曾住過半山,但那是機場附近的半山,是九龍城寨附近的半山,是沒水沒電的荒山野嶺,是香港最底層的人才會去租住的木屋區。而這裡,是有錢人住的地方,是風景秀麗,出門有車,回家有傭人伺候的富人區。
李默心中疑惑,嘴上卻笑著說:“原來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啊,失敬失敬。”
盧曉美甩著手臂往山下走去,邊走邊說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那時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知道什麼是煩惱。現在可好,起早摸黑,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根本沒時間煩惱。”
“是家裡發生了什麼變故嗎?”李默小心翼翼地問道。
在電車上,盧曉美突然情緒有些低落地說道:“我不大愛跟彆人說家裡的事,一個是不想博彆人同情,二來,也確實沒啥光彩的事。”
李默趕忙勸慰道:“那就不說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盧曉美搖了搖頭:“過去的永遠也不會過去,好的也好,壞的也罷,都將成為我們的一部分,陪著我們一路前行,直到我們離開這個世界。”
李默咀嚼著這句話,想到了自己的過去種種,那些人和事,又何嘗不是融進了他的血液裡。
“我出生在重慶,我爸是國民黨高官,49年帶著我們來的香港。”
李默看著她,微微點了點頭,鼓勵她繼續往下說。
“從小我家裡條件就很好,要什麼有什麼,有傭人有司機,還有一堆我爸的下屬,圍著我們轉。來了香港之後,生活雖然跟以前不一樣了,但好歹也是衣食無憂。我爸爸很疼我,他唯一讓我記恨的,是他把我媽媽和弟弟扔在大陸。除了我媽這個正室,他還有三個姨太太,帶來香港的這個就是他最寵愛的三姨太。”
“我哥是個混蛋,一天到晚除了在外麵瞎混就是賭錢,輸了錢就躲家裡來。人家上門來要債,爸爸沒辦法,就隻能給他付錢。每次有人來討債,爸爸就罵哥哥,可罵完了還是會給錢。給完錢,三姨太就會跟他鬨。以前我爸從來不為錢煩惱,來了香港之後,他總說銀行裡的錢終究是有數的,大家還是要緊著點花。”
“小時候我不懂什麼柴米油鹽,現在想想,我爸確實也不容易。家裡有兩個司機兩輛車,兩個傭人一個廚師,還有一個我爸以前的副官,跟著來香港做了管家。每個月除了家裡的日常開銷,我爸要給台灣的大姨太和大兒子寄錢,給澳門的二姨太和兒子女兒寄錢,給三姨太花銷,給我和哥哥花銷,而我媽那邊是最少的。”
“在香港沒有收入來源,坐吃山空終究不是個事,於是我爸就學著人家去炒金子,結果虧了不少。後來又跟人合夥炒西藥,結果被人連本錢都騙走了,為此我爸氣得病了好久。病好之後,我爸尋了個差事,開報館辦報紙。”
“那時我還小,不懂政治方麵的事。隻知道家裡經常有洋人來,還有說是從台灣來的人。後來才知道,這是美國人出錢,我爸出人出力辦的報紙。沒多久我家門口就經常有人來鬨事,還有拉著橫幅來抗議的。”
“我對這些事印象很深,因為這個事情讓我有一段時間不能隨意出門玩耍,隻能在自家花園裡轉悠。除了這些人,來我家鬨騰的,還有一些我爸的老部下。有一次我在花園裡玩,外麵有個光頭男人拍門,不一會管家來了。那人說要找司令,管家說這裡沒有司令。那人說他已經調查清楚了,司令就住這裡。管家又說司令不在家,那人就說他可以等。”
“就這樣,他在圍牆外等了很久,直到我爸的車子回來,他就跟了進來。那人喊我爸司令,說他在調景嶺混得太慘了,老婆孩子都養不活了。我爸讓那人進屋,我偷偷跟過去看。那人吃了三大碗飯,我爸問那人怎麼知道他住這裡的,那人說有一次他看見少爺跟人在賭錢,其中一個人他認識,就是那個人告訴他的。”
“我爸又問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那人說暫時就他一個人。吃完飯後,我爸給了那人一百塊錢,那人拿了錢不肯走,說這點錢顧得了這個月顧不了下個月,讓我爸介紹個營生。我爸說他自己都沒營生,往哪裡介紹。那人死皮賴臉不肯走,我爸說上次遇到陸副官,看他好像混得不錯,讓那人去找陸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