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府,嘉州,徐府。
裴舞影坐在一張床榻之上,頗為嫌棄地看著自己身上的桃紅色襦裙和貂絨半截外衣。
雖然穿越數年,但她卻是第一次穿上這樣繁瑣的衣物,因此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隻覺得渾身關節都被束縛住了似的。
摸了摸被強行梳成隨雲髻的發尾,她剛想歎氣就看見守在門邊的老嬤嬤露出了嚴厲的目光。
裴舞影與她目光相撞後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
“小小姐的規矩向來是極好的。”老嬤嬤沉聲道,“還請姑娘擔待一二。”
聽見她這麼說,裴舞影微微頷首,帶著僵硬的笑容目送她離開。
待到門關上的那一刹那,她揉揉有些僵硬的臉頰,終於是長歎了一聲。
這可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那日上門的衙役分明隻是讓她在夜晚代替這徐府小姐在閨房等著便可,可等她到了之後才發現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這徐府雖然是商賈出身,但因俞朝重商,便也自詡高門貴族,府中的一言一行都按照俞朝都城裡氏族們的標準來的。
於是裴舞影就喜聞樂見地遭殃了,因著一句“姑娘切莫讓我徐府蒙羞”,她在徐府中是吃得不儘興,睡得不舒暢,就連走個路都要被人指指點點。
好不容易熬到夜幕降臨,忙活了一天的她這才終於找到喘息之機。
裴舞影拉了拉身後的束線,發現它正好緊緊地卡在了自己的腰身上,如此一來她便隻能將啞峰藏在榻上的被褥之中。
“希望那采花混蛋今夜如約而來。”她摸了摸啞峰感歎道。
【師尊這副裝扮倒也少見。】
一個聲音傳音而來,驚得裴舞影陡然起身,漆黑的眸子環顧四周後總算是窗外一角看見了半個影子,她嘴角一抽不予理會。
見她不說話,江淺書又傳來一句【麵若桃紅,灼灼昭昭】而後消失在了窗前。
裴舞影挪開視線,用手貼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後小聲罵了一句“小混蛋”。
但因著這一個小插曲,她倒是難得心靜,隨手從書架上取了一本博物誌翻看了起來。
望著書上密密麻麻地批注,聯想起自進府後一言不發,行事一板一眼的徐家小姐,裴舞影無聲地笑了。
沒想到這徐家小姐竟然還藏有如此秘密。
她隨手翻了幾頁,竟然在上麵看見了星辰鑒的這三個字。
看見上麵長寬兩寸的繪圖,裴舞影眉頭微蹙,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時候葉令問她何以為天下至寶時,她為何會想起這件東西?
當時她心係羅盤,故而沒有發覺,但是現在想來卻覺得有幾分詭異。
一個她也不知為何會想起來的東西竟然當真在這個世界存在過,莫非她以前來過這個世界?
若是如此,她又為何忘記了此事?
裴舞影的眉頭擠在了一起,視線也隨即落到了那兩寸繪圖之上。
不過還沒等她想明白便聽見了細微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她順著聲音看去,發現窗外不知何時多了一根小竹管,正在屋中噴出淡淡的白霧。
來了!
裴舞影打起精神,慢慢摸到了榻上後便裝作中計倒了下去。
屋內也跟著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屋門處傳來咿呀推門聲,一個身著青衣的人也出現在了屋中。
這人步履輕快,兩步便來到了塌前。
“清落,醒醒。”他輕聲喚了一聲,見榻上人不動便伸出了手。
隻是他的手還未觸及榻上人便被抓住了手腕,裴舞影睜開眼睛,看著清秀男子冷笑道:“抓到你了。”
對方顯然是沒有想到屋中人並非是徐府小姐,當下大驚:“你!你是何人?”
“抓你的人。”裴舞影說著手腕一動,將人的胳膊給卸了下來。
一時間慘叫聲響徹徐府。
聽見動靜,江淺書和埋伏在四周的衙役也跟著衝了進來。
“王公子,怎的是你?”
為首的衙役認出在地上疼的打滾的男子,一臉驚訝。
裴舞影見狀問道:“蔣捕頭認得這采花賊?”話
這位蔣捕頭點頭說道:“此人是城中富商之子,王舟明。”
聽見被識破了身份,王公子痛苦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絲尷尬。
正在這時徐府的人也匆匆趕來。
“王賢侄,你怎得在這!”徐府的當家人看著王舟明也是無比震驚,“沒想到你竟然是鬨得靜安府雞犬不寧的采花賊!”
“阿明才不是采花賊!”
一道女聲在徐府眾人之中響起,裴舞影抬眼,發現說話的竟然是那徐家小姐。
隻見她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王舟明身邊,待看清楚對方已經扭曲的手臂後,原本就白淨的臉此刻更是毫無血色。
“你們認錯人了,阿明他不是采花賊。快,快叫大夫來!快來人找大夫!”
看著她慌張的樣子,裴舞影挑眉,突然覺得事情有意思起來了。
“清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徐父看著她疑惑道,“若他不是采花賊,又為何會出現在你閨中?”
“這...”徐小姐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回答,眸中帶淚,視線則是在王舟明和自己的父親身上來回移動。
就在這個時候,裴舞影突然走過去,一手按住還在打滾的王舟明,另一隻手在他胳膊上再次一扭,隻聽見哢噠一聲後,王舟明的喊叫聲戛然而止。
“不如聽聽他的說法吧。”裴舞影說完又對愣怔中的王舟明說道,“這位公子哥,不疼了就起來說話。”
聽見她的話,王舟明回神,動了動已經恢複的手臂滿臉驚訝。
隨後他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支支吾吾地交代了整件事情。
原來這徐家人心高氣傲,一心想要將自己的女兒嫁入都城。奈何這徐小姐早就對王家公子芳心暗許,兩人更是在一次燈會上互訴衷腸後便暗自來往。如今聽聞徐小姐要遠嫁,又恰逢靜安府采花賊一事鬨得沸沸揚揚,於是兩人便合計利用此事來私奔。
至於先前裴舞影看見的白煙,也不過是王舟明從廚房順手拿來的麵粉,想著給徐小姐開個玩笑。
聽到這裡,裴舞影捂著嘴,遮住了上揚的嘴角,而徐府眾人卻如遭雷劈。
見事情敗露,徐小姐索性也不掩飾了,她大大方方地站起來,一改先前的木訥說道:“父親,清落心中隻有阿明,不願嫁到臨安城去。”
聽她這麼說,那徐府老爺子當場氣的吹胡子瞪眼,而那位“折磨”了裴舞影一整天的老嬤嬤也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顯然是沒有想到自己口中念叨了一天的所謂規矩極好的小小姐竟然會動私奔的念頭。
最後,這對苦命小鴛鴦被徐家人拖了出去,王舟明被攆出了徐府,而徐小姐則是被關進了府中祠堂禁足。期間徐小姐頂撞了兩句,竟然氣的徐家老爺子犯了病,全府上下立刻亂作一團。
裴舞影等人就這麼而被忽視了。
“師尊。”江淺書站在看戲的裴舞影身邊低聲問道,“既然這王公子並非是采花賊,那我們...”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裴舞影打斷他的話,“眼下已經子時,這采花賊想來也不會來了。收拾收拾,明日咱們就回去。”
聽見她後半句話,江淺書淡笑應下,轉身就去找蔣鋪頭等人了。
裴舞影本想伸展四肢,然而她剛有動作便感覺到了身上的緊繃感,當下就垮了臉,找人問了路,摸回了徐小姐的閨房準備去將這一身煩人的衣物換了。
隻是她剛進屋中,便猝不及防地被人用青煙薰了一臉。
她嗆了一聲,抬眼看去,發現自己麵前竟站著一位異族打扮的男子,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
“南方佳人,腰身似柳,眉目含情。”他湊近幾分說道,“姑娘可願與我共赴雲雨,行天底下最快活之事?”
回答他的是裴舞影的拳頭。
這人輕飄飄地躲過,眼中詫異地看著她,嘴角彎彎說道:“原來姑娘還是位練家子,聽說你們中原習武的姑娘都是豐若有肌,柔若無骨,也不知道嘗起來是何種滋味。”
裴舞影聽見他的話,挑釁一笑道:“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好呀。”對方露出森口白牙,“姑娘如此熱情,在下若是拒絕倒顯得卻之不恭。”
說著兩人便在這屋中交手起來。
不過這人根本不是裴舞影的對手,他們交手不過三招,裴舞影就輕鬆將人踩在了腳下。
“如何?”裴舞影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聽說你輕功不錯,可惜本堂主今日是無緣得見了。”
“堂主?”對方愣怔片刻後笑道,“靜安府境內隻有江南堂,沒想到竟然讓關某遇上了天下第八的裴堂主。有堂主大人坐鎮,也難怪這府中戒備如此鬆懈。”
不,其實是你來遲了。
裴舞影心中吐槽一句,正要將人拎起來,卻忽感足下一疼。
她因吃疼而收了力道,於是那人也得以掙脫出來,咻地一下就從窗外逃走了。
裴舞影“嘖”了一聲,拔出針後看也沒看就丟在一邊,取了啞峰就追了出去。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躥出徐府朝著城外而去。
那人屢次三番能從一眾衙役手下逃脫,可見輕功一絕。
隻是很可惜,他遇見了裴舞影。
後者不僅武功一流,身法更是世間難尋。
兩人至徐府分開,最後又在嘉州城城門處遇上。裴舞影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右手一翻便擲出去三把暗器小刀直直地朝那人飛去。
破空聲帶著呼呼風聲而來,那人腳步一轉,輕鬆躲開兩把飛來的小刀,但第三把卻狠狠地紮在了他的右胳膊上。
他抬頭,仰視著圓月之下高牆之上的影子,重新遁入了黑暗之中。
裴舞影緊隨其後,不過她追到一半時身邊多出了一個人,她側目,發現竟然是江淺書。
“你來作甚?”
江淺書剛想說話便又聽見她道:“叫那群還在看戲的衙役滾過來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