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妖無聲無息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笑出了眼淚，淚流滿麵，打濕了麵甲。
蒲秀才也在笑，笑得渾身顫抖，聲音嗚咽。
巨大的荒唐感襲遍他的全身，與悲憤摻雜在一起。
這股劇烈的情感催促著他，控製著他，操控著他，飛快逃離這裡。
蒲秀才伸手抓住石壁的凸起，用儘全身力氣向上爬。
石壁陡峭垂直，隻有輕微的凸起和細小的縫隙，他卻仿若未覺，追著光飛快向上，一直向上，不回頭。
他一直爬，也不知爬了多久，抓住石壁的手忽然傳來一絲異樣。
蒲秀才抬頭一看，這才發現天井密道的形狀已經發生了改變。
由原本的四四方方，出現了扭曲變形，空間也有所縮小。
好在光依舊在，而且更加明亮。
出口就在前麵。
蒲秀才跟著光線繼續往上爬，幾個呼吸之後，他爬了出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頭頂一望無際的皚皚鉛雲，和變得渺小的妖都城，以及更遠處，被灰色和黑色分割的荒原…
他站在了塔頂，站在了這座城的最高處。
“或者也是這個世界的最高處。”
蒲秀才心裡忽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隨即低下頭。
腳下不是平地，而是一尊數丈高的妖神雕像，以雙臂張開，仰首張口向天咆哮的姿勢矗立著。
他站在雕像的嘴巴裡，光線從這裡湧入，他從這裡走出來。
這尊妖神的雕像豎在一根巨大的石梁上，位於其左端。在石梁對麵右端，也立著一尊等高相對立的妖神像。
這樣的石梁還有五根，加在一起，便是六根。而妖
神像，便一共是十二尊。
這六根石梁橫亙在天空之上，相交於中心一點，組成一個被均勻分成十二份的圓，每一個點上，都鎮壓著一尊妖神。
十二尊妖神麵向而立，目光交彙之處，立著一尊四足大鼎。
大鼎向下下落十丈高，才是地麵。
在大鼎的正下方，光滑的石砌地麵上放著一張玉床。
玉床上，靜靜躺著一道身影。
她穿著一身華麗的大紅喜袍，襯托得嬌豔似畫，卻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一般。
玉床旁邊，站著一道白衣勝雪的人影，表情複雜地看著玉床上的人影。
那張俊俏得有些妖異的臉上，有癡迷，有快意，有不舍，有惋惜，還有冷漠。
妖王，左遺。
幾乎在蒲秀才低頭下看的時候，他同時抬起頭，一
人一妖四目相對。
“是你！”
左遺臉上浮現一絲詫異，但瞬間便淡去，隻留下單純的好奇，“人類，你竟然走出了荒墟，真是令我意外。”
蒲秀才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躺在玉床上，那名自稱小嬰的女子。
小嬰，藍妖，或者說另一個青喬。
忘記了他的青喬。
“你認得她？”
左遺似乎毫不在意書生的態度，臉上甚至多了一絲笑容。
他看著蒲秀才，盯著他的眼睛，輕聲道，“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了愛意、掙紮、悔恨、懷念，還有迷茫…”
妖王頓了頓，轉過身低頭看著玉床上的倩影，繼續道：“看來那個讓她心生執念，分出二身的人，就是你了。”
蒲秀才看著那張陷入沉睡的臉龐，精神有些恍惚，下意識的問道：“她怎麼了？”
妖王左遺回過身，又抬頭看著蒲秀才，微微一笑，道：“這個問題我稍後可以回答你，但前提是，你需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不等蒲秀才點頭同意，便自顧問道：“我想知道她在人間究竟遇到了什麼事，以致於會愛上你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人類，甚至為此一顆玲瓏妖心都變得殘缺。”
蒲秀才默然。
左遺有些失望，繼續道：“你知道嗎？我和師妹很小很小就認識，那時候她還是一隻小狐狸，不能化成人形。我修行也淺，剛拜在師父門下，也不過初化人形。她很喜歡和我在一起，總是跳到我肩上，讓我帶她去山上賞花。於是，我們走過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山，看過了越來越多的鮮花。我一直以為，我們會這樣一直走下去，一直看下去，直到走過所有的山，看遍所有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