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廂搬動香案的聲音傳來,榮哥兒沒有帶錘子釘子,沒辦法訂上木板,便乾脆扛了香案來,擋住窗戶的裂縫,勉強阻了幾分寒氣的入侵。
狄進見了,把老道士往那邊扶去,又說著:“我聽老人家的談吐,不是其他那些遊方道士可比……”
“那是自然!”
老道士頓時挺起胸膛,有了幾分驕傲,但很快搖了搖頭:“說來慚愧,老道當年也是不少富家大戶的座上賓客,都求著老道卜上一卦,然卜者切忌得意忘形,把話說得太滿,老道便是如此,不留分寸,害得一家員外虧了大錢,那員外便讓他家的護院,對著老道的眼睛打了兩拳,從此之後就越來越看不清了……”
在現今社會的法律中,還真的很難對這類行為作出評價,畢竟是一方有錯在先,狄進聽著這位釋然的語氣:“老人家放下了?”
老道士笑笑:“有什麼放不下的呢?老道眼睛瞎了,卻也活得更長些,不然那般氣盛下去,何時碰見一個更凶悍的,直接打死在家中,屍體往汴河一拋,誰又知道?這亦是福分了,不可貪得無厭!”
狄進頷首:“老人家好心境!”
老道士笑了笑:“不說我這老家夥的陳年往事,秀才公和前日那位一樣,都是打聽那三個不太尋常的遊方道士的吧?”
“不錯!”狄進點頭:“老人家如果有線索告知,我感激不儘!”
老道士低聲道:“要讓秀才公失望了,老道隻遇見過兩位,一是那會看相卜卦的道人,一是那會釀酒的酒道士,老道看不見他們的相貌,倒是遠遠聽到他們說了些話,感覺都是有能耐的,不像是胡亂吹噓之輩……”
這話並無價值,狄進也沒什麼失望:“無妨,我再去問彆人便是。”
接下來他並沒有離開,又和老道士聊了起來。
等到榮哥兒把屋子收拾好,兩邊漏風的窗戶情況好了不少後,狄進才站起身來:“老人家,我們走了!”
兩人走到門前,身後突然傳來老道士的呼喚:“等一等!有一件事,不知秀才公會不會信,老道聽著那兩個遊方道士,覺得兩人的腳步聲很像……”
“腳步聲相像?”狄進馬上轉了回來:“請老人家仔細說一說!”
“老道會聽人走路的聲音,從裡麵聽出些性子來……”老道士語氣有些忐忑,應該是受了教訓,不敢把話說滿,遲疑著道:“秀才公的腳步很沉穩,隻是今日好似有些怒氣……太一宮內的不少道士,從腳步聲裡就能聽出凶惡……老道聽到他們接近,就會提前躲起來,靠著這個,倒也避過了不少凶險,不知秀才公信不信?”
狄進道:“我信!”
這種位於底層艱苦求存的,大多都有幾分賴以生存的本事,尤其是身有殘疾之人,古代正常人都難生存,更彆提眼睛看不見的老人了。
既然選擇相信,狄進目光一動,更是進行大膽的分析:“都是兩三年前出現,會釀酒的遊方道士和會看相的遊方道士,腳步出奇地一致,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兩位其實是同一個人?”
老道士怔住。
狄進又道:“不!不止是這兩位,與那富貴出身的道士一樣,三人其實是同一位?一個既懂得些釀酒,又會卜卦看相,還出身富貴人家的人,將三個特點拆分開來,扮作三位不同的遊方道士!”
老道士有些茫然:“這……這又是為了什麼?”
狄進道:“倘若真是如此,老人家這個提醒可幫上大忙了,我先走了,等到辦好事情,再來看你!告辭!”
說罷,帶著榮哥兒就走了出去。
老道士蠕動了一下嘴,也低低地道:“秀才公慢走!”
他從對方的身上,罕見地感受到一股尊重,一種被當成人來對待的尊重。
這間破舊屋子經過那個護衛一通休整,也真的暖和了,老道士伸手摸了摸,重新將草被子拿到手裡,開始編織,覺得今年冬天會好挨一些……
可很快,老道士麵色一變,耳朵聳了聳,聽有三道殺氣騰騰的腳步聲朝著這裡衝來,那感覺極為凶惡,立刻丟下草被,就要躲避。
然而根本來不及躲起來,三個人就闖入屋內,直直逼了過來,老道士的上衣就被拽住,凶神惡煞的聲音傳入耳中:“老狗,剛剛那人跟伱說了什麼?”
老道士顫聲道:“好漢……好漢饒命!”
另一人道:“彆在這裡多話,帶回洞中,給七爺……啊!”
話到一半,嗖的一聲,一根箭矢從外飛入,準確的釘在他的肩膀上,乞兒慘哼一聲,歪倒在一旁。
“乞兒幫的人手果然緊盯著太一宮,我在這裡停留了一段時間,你們就來拷問無辜者!”
同時狄進的聲音傳入,射箭的榮哥兒跟在身後。
自從知道這位擅長箭術,狄進就為他準備了一套便於攜帶的弓箭,平日裡就收在馬車中,而弓箭並不是管製武器,不少士子都會學射箭,家丁護衛都有用,所以無需顧慮。
“上!”
眼見榮哥兒一箭廢了一個,另外兩個乞兒倒是經驗豐富,從身上掏出短刃,不退反進,刺了過來,主要的攻擊點更落在狄進身上。
攻擊其主,才是讓護衛疲於應對的最佳辦法。
然後他們就見到這位英氣勃勃的士子,毫不畏懼地從袖中抽出一物,都沒看清楚是什麼武器,一股呼嘯的烈風就迎麵撲至。
“啊——!!”
淒厲的慘叫聲響起。
乞兒幫強在人數多,隱秘性高,若論幫派成員的個人武力,完全無法和忠義社那幫可以吃肉喝酒,打熬氣力的漢子相比了,也就能威逼一下盜門。
因此這兩個正麵對拚的乞兒,勉強將短刃架在身前,然後就駭然地發現一股巨力湧來,虎口頓時崩裂,其中一人倒飛出去,重重地砸在擋著窗戶的香案上。
豎起的香案轟隆一聲倒在地上,冷颼颼的寒風重新吹了進來,另一個人重新摔回老道士的身邊,疼得渾身就似散了架,根本動彈不得。
即便如此,狄進還是大踏步地走了進來,探手抓起乞兒的腦袋,朝著地上狠狠一摜。
在暈過去之前,乞兒終於看清,對方手中提著的到底是什麼,眼神裡透出大大的不解:“這個人不是解元麼?為什麼隨身帶著一根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