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戴著鐐銬的重犯被押入審訊室,看著眼前的人,狄進不由地愣了愣。
朱兒隻是胖了些,就擔心昔日的同伴認不出自己了,這位何止是胖,腫得跟豬頭似的,哪還有半點昔日“七爺”自命不凡的模樣?
婁彥先被這份眼神刺痛了一下,屈辱感瘋狂翻騰,如果有什麼最讓人忍受不了的事情,莫過於先被一個仇人猛扇大嘴巴子,然後再被另一個更恨的仇人目睹慘狀。
不過婁彥先忍了忍,還是壓下這些心緒,冷笑道:“狄仕林!你還是忍不住這等立功的誘惑,查這起太後謀害天子生母的案子了!”
“還怪客氣的,稱呼我表字?”
狄進眉頭微揚,心想終究是大戶出身,這個禮節倒是沒有丟棄,卻也毫不客氣地道:“表字是朋友之間的稱呼,你不配如此稱呼,我們還是直接些吧!”
婁彥先麵容扭曲起來,卻又不能說自己是被打得狠了,形成條件反射,咬著牙道:“那便直接些!你想查案,我可以告訴伱啊,跪下來求我,我就告訴你此案的天大秘密!”
狄進皺起眉頭:“你昨晚睡好了嗎?怎的滿嘴夢話?”
“啊啊啊啊啊!”婁彥先終於尖叫起來,被吳景折磨了兩三個月還能撐住的他,在短短兩句話中破防了:“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狄進確實沒料到對方的精神狀態如此糟糕,但也猜到了原因,吳景這個獄友當得十分合格,平靜地看著對方把鎖鏈搖得嘩啦啦直響,歇斯底裡了好一陣,呼呼喘息著安靜下來,才開口道:“這案子,我早就在查了。”
婁彥先愣了愣,嗤之以鼻:“你彆胡吹大氣了!這案子怎的也與你有關了?你怎麼不說全天下的案子,都與你有關?”
狄進道:“你沒資格讓我騙,我早在並州時,就破獲了一起案件……背後就指向宮內皇城司的某個奸賊,似乎準備謀害官家的生母,後來我將其稟告了河東路提刑官,得那位提刑的信任,借寄應開封府之名,前來京師調查……”
婁彥先半信半疑,問出了和陳堯谘相似的問題:“那你為何一直沒有動靜?”
狄進的回話卻與答複陳堯谘時完全不同:“因為這就是個陷阱啊,有人恨不得讓外人以為,執掌朝政的太後,要加害一位為先帝守陵的妃嬪,如此拙劣的把戲,我豈會中計?”
婁彥先臉色沉下:“我看你是想要巴結太後,不敢查案了吧?”
狄進再度用看癡子的眼神看過去:“你應該對我有一定的了解吧,我在京師查的第一起案子,是什麼?”
婁彥先啞然。
第一起案子,是外戚劉從廣之死,在麵前這人的查辦下,最後的真凶居然是劉從廣的正妻和兒子,那兒子還不是正妻所生,而是姘頭的孽種。
如此一來,不僅死者劉從廣,外戚劉氏也順理成章地變成笑話,淪為京師街頭巷尾的談資,乞兒幫當然也是聽聞的,從中獲得了不小的樂趣。
所以彆人可能想著,巴結大權在握的執政太後,讓自己的前程愈發光明,但這位絕對不至於,婁彥先不得不承認,自己剛剛的話,確實急怒攻心,有失水平。
偏偏狄進還接著道:“說來我還要感謝你,我雖然覺得此案不對勁,及時收手,但河東的那位提刑官並不清楚,恐怕會誤解,還真以為我臨陣退縮了,現在由你揭示出來,確實幫了我不小的忙!”
說到這裡,狄進甚至拱手一禮,語氣誠懇地道:“官家拜托我查案,太後也委托陳直閣辦案,一切都是最好的發展,我馬上要殿試了,若能高中狀元,便是連中三元,值此光宗耀祖之際,當有閣下一份貢獻!多謝!”
“啊啊啊——!”
婁彥先勃然變色,明明知道此言是故意刺激自己,但還是被深深地刺激到了,臉上的浮腫愈發鼓起,掙紮著要撲過去,放聲嘶吼道:“同為前唐宰相的後人,我一生如此悲慘,你卻什麼都唾手可得,憑什麼!憑什麼!”
“婁家先拿出詳細的族譜再說,冒名攀扯前朝世族的可太多了……”
狄進念頭一轉,不過這種卻不必掰扯,進入關鍵的話題:“我原本以為,你肯定不會甘心讓開封府衙多抓出任何一個賊子,擴大功勞,會一直咬緊牙關,什麼都不交代……沒想到你如今自作聰明,反倒暴露出了許多破綻!那個被賊人脅迫,逼著與你聯係的府衙內員,很快就將暴露,到時候順藤摸瓜,又是一幫賊子落網!我要不要提議,給你換一間牢獄,回報這份功勞?”
婁彥先由於三木加身,已經撲倒在地上,依舊目眥欲裂,滿是血絲的眼珠子似要凸出來:“狄進,你不要得意!終有一日,你會落在我的手裡!我一定不會讓你好死!不會讓你好死!”
狄進凝視對方,觀察片刻後,對著左右看著的獄卒擺了擺手,示意將此人帶回牢房。
四個獄卒上前,將這個瘋狂掙紮的人拉起,勉強朝外拖去。
聽著那破防尖叫的聲音漸行漸遠,狄進露出沉思:“此人最後的反應,毫無半點悔意,隻有純粹的恨意,莫非傳遞消息之人,並非遭人脅迫?他堅信我根據這條思路,查不出來?倘若真是如此,這倒是婁彥先真正的貢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