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方明明打定主意,打死也不說話了,但此刻實在忍不住,冷冷地道:“不就是個得了寵幸的下人麼?有什麼稀奇?”
“我方才說你愚蠢,是審問時必然的激將,你不必特意扮蠢,身為丐首,又是從最底層的乞兒脫穎而出,你還是有頭腦的。”
狄進淡淡地道:“王榮是王府下人,京師無首滅門案的真相,八大王身邊肯定不敢亂傳,以致於他沒有多少了解,你那段時日還是刑案孔目,難道不會做半分聯想?”
魯方也知道瞞不過眼前之人,乾脆道:“你不就是想說,大夫孫洪,替貴人養的那些子女中,也有八大王在外養的私生子,本以為那些私生子女都死光了,竟還留了這孫允宗麼?”
狄進微微點頭:“根據當年的案錄,孫洪有六子七女,然真要在此事動手腳,提前把自己的兒子接回去,並不困難。定王府上的男丁連連夭折,如今八大王麾下能撐住門麵的嫡子很少,讓外室之子入府,於他而言,不僅是一個保證血脈延續的手段,還能得到一位絕對信得過的手下,此乃一舉兩得……”
魯方哼了一聲:“這又如何?”
狄進道:“如今案情的真相已經逐漸清晰,定王府顯然參與到了謀害官家生母的大案中,或許不是直接凶手,但也清楚真相,卻隱而不報,反倒希望府衙懷疑自己,再在關鍵時刻予以推翻,自證清白,混淆以前的罪孽,籍此洗脫罵名!”
“這既是一起汙蔑案,又是一起自汙案!”
“但自汙並不容易,分寸要把握得很好,揭發的人選尤其重要,得有一定的份量,能夠引起高層的重視,又要身份合理,讓人相信確實有機會接觸到這等秘聞。”
“婁彥先其實並不合格,他的身份太低了,但彆人不會願意充當這種‘死士’,所以隻能是這位被開封府衙抓獲的丐首來執行,原本臨時改口的證人也是婁彥先,隻不過你意外被抓,現在由你代替婁彥先完成這個計劃!”
類似的話語之前對婁彥先說過,但此時狄進的語氣更加斬釘截鐵,猶如洞若觀火,一切了如指掌,魯方的臉色也變得愈發難看起來。
接下來才是重點,狄進接著道:“這條線大致捋清楚了,那麼八大王又是如何將他的需要,傳給你們的呢?”
“結合婁彥先被抓後,延津婁家的安定,難道定王府本身就是延津婁家的後台?甚至是乞兒幫的後台?我原本懷疑過,但考慮到定王府近來自顧不暇,庇護婁家的可能性並不大,與乞兒幫真要有密切的牽連,反倒會刻意避嫌……”
“而如果八大王不是庇護者,那麼你們奔走設計,為他洗去惡名,這位王爺又將付出怎樣的代價?”
“所以我開始考慮,是不是存在著另外一股隱藏的勢力,聯絡著乞兒幫、延津婁家、定王府,利用著各方的弱點,攪弄風雲,唯恐國朝不亂,以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果真的存在,這股勢力與各方聯絡時,就會有一位聯絡人,我需要抓到至少一人,才能證明推測不僅僅是推測。”
“可惜,你並不是乞兒幫的聯絡人!聯絡人不會親自入局!”
魯方勃然大怒,卻無法反駁。
自己確實不是,乞兒幫的聯絡人是盧管事,那位大爺最倚重的親信,雖然不是丐首,地位卻猶在剩下的六名丐首之上。
而狄進緊接著道:“我懷疑,孫允宗就是定王府一方的聯絡人!”
“八大王病重喂藥,不可能出府,正妻與嫡子過於顯眼,不敢頻繁出入府邸,這等大事交予下人又不放心,那麼除了外室子孫允宗外,還有誰比他更適合呢?”
“現在通過王榮,知道了孫允宗的存在,一旦將其擒獲,便能打開關鍵的突破口,這位王府仆傭,倒是立了不小的功勞!”
王榮立沒立功不知道,倒是魯方和王榮一樣,近乎崩潰了。
因為狄進打量著他,擺了擺手,無所謂地道:“如今看來,你這位丐首,也不過是旁人計劃裡的一環,根本上不得台麵……這個人已經沒用了,把他帶下去,丟進牢房吧!”
最後一句是對獄卒說的,獄卒立刻領命上前,左右架起魯方,就往外拖去。
“我怎麼沒用?我怎麼沒用?”
魯方嘶吼起來,審著審著,他堂堂丐首,竟然還不如一個王府下人受人重視,讓他徹底破防了,憋了許久的話語噴薄而出:“狄進,我就告訴你了,京師除了忠義社、乞兒幫和盜門,是有這麼一個無人知曉的勢力,那又怎樣!我乞兒幫的大爺就是其中一員,二十年多前,我們乞兒幫本不是這樣的,是大爺的到來,讓我們由一盤散沙的亡命徒,變為了丐首統領的強大幫派!我們丐首一個個都從無憂洞裡出來,自由自在地活在京師裡!”
說到這裡,魯方哈哈狂笑:“你根本想不到他們有多大的能耐!你也不過是抓了我和七弟而已,你以為自己贏了麼,早呢,還早呢,你根本鬥不過他們的,你甚至不可能知道我們大爺是誰!”
狄進結合雷家傳來的消息,語氣平和地開口:“那我就猜一猜吧。”
“景德元年,遼國蕭太後與遼帝親率大軍南下,逼至澶州,距離京師不過兩百多裡,但最終受挫於城下,被迫與國朝簽訂澶淵之盟!”
“你說二十多年前,是‘大爺’的出現,改變了乞兒幫的格局,也讓你們這群丐首紛紛有了改頭換麵的機會,那恰恰是遼人入侵前後……”
“你們乞兒幫的‘大爺’,莫非是那時潛入京師的遼人?”
魯方的笑聲再度戛然而止,身軀劇烈地晃了晃,臉上血色儘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