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是兩府重臣,佐政事,定國策的參政,已近人臣的終點,一位再是名滿京畿,也不過是應試舉子,通過科舉入仕授官的,剛剛來到臣子的起點。
結果現在第二麵時,雙方從差遣上,已經沒有絕對的高下之分了,同判在很多時候,是真的能跟知州掰一掰手腕的。
而一位是止步參政的老臣,一位是簡在帝心的三元,兩人位列知州和同判,其實就說明了許多,特意的咄咄逼人反倒落了下乘,謙遜之態反倒更能讓對方如鯁在喉,狄進自是清楚這點,並且也有幾分真心。
曆史上十年後,歐陽修痛斥呂夷簡的話語很是驚人,“二十餘年間,壞亂天下。人臣大富貴,夷簡享之而去,天下大憂患,留與陛下當之。罪惡滿盈,事跡彰著……”
這話不見得全部是事實,畢竟文臣罵人,很多時候圖的是嘴上痛快,多有誇張之處。
不過北宋的宰相裡麵,若論權勢之大,地位之穩,中樞執政時間之長,呂夷簡穩居前三,甚至不少比他名氣大得多的宰相,其實都不及他。
而想要當權臣,恰恰是要有大能耐的。
所以狄進還真的抱著幾分學習的態度,將敵人的本事學過來,這也是一種本事。
站在呂夷簡的角度,他其實是很想刺激刺激這位年輕人,最好讓對方得意忘形,到那個時候,他會教一教什麼叫士林前輩。
可現在狄進這般客氣,他也隻能換招,故作感慨:“老夫能培養出守家業的兒子,以呂氏的家教,也是難出三元這般英才呐!”
頓了一頓,呂夷簡接著道:“老夫有一女,從小癡愛讀書,詩詞文章,寫得倒比幾個兄弟也不差到哪裡,便有了心氣!早早對老夫說,誰來提親,不報家世,隻看人品文章,仕林的文章她便是極愛的,不知可有意?”
狄進沒想到這位真說得出口,老不要臉的,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有知州和同判在任上成翁婿的,偏偏說的滿臉真摯,好似真的在釋放善意,自己卻不得不回絕:“多謝呂相公厚愛,進暫無成婚立家之意。”
呂夷簡連聲道:“可惜!可惜了!”
狄進可不會放過對方:“方才我見到公孺年少,卻是謙恭才博,甚是喜愛,這一路上便讓他跟著我如何?”
呂夷簡沒想到這位真說得出口,呂公孺是他最小的兒子,今年才八歲,你也好意思盯上,臉上則笑容溫和:“甚好甚好!小兒能得狄三元指教,實乃幸事,該讓他多學著些!”
“那下官先告退了!”
狄進拱手一禮,揭開簾布,走了出去。
呂夷簡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輕輕按了按眉心,低哼一聲。
此人比自己料想中的更難對付,要臉又不要臉,是當高官的好料子,身邊無家人,連個軟肋都沒有,看來此行兗州,還得根據當地的局勢,壓製對方的鋒芒……
所幸宅老呂程帶人已經快馬加鞭,先一步趕去兗州了解情況,這種得力的手下,就不是祖上雖有名相,但今朝早就沒落的並州狄氏能夠具備的了。
在兗州,還有的鬥!
狄進下了馬車,真的找到了吃糖的呂公孺,在呂公弼和呂公著戒備的注視下,三言兩語將這八歲的孩子給哄走。
路上本來就無聊,官道又是四平八穩,沒什麼波折,逗弄一個孩子倒是能打發時間,尤其是看到呂家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模樣,狄進都覺得有趣。
這就是政鬥,不是什麼高明的博弈,而是你假惺惺地放出相婿之言,我抱著你八歲的娃娃惡心你,多麼的樸實無華。
“三元哥哥,你見過神仙麼?”
正想著所謂的大人物鬥起來其實也可笑,呂公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狄進道:“沒見過,伱見過嗎?”
“沒見過……”呂公孺也很遺憾地搖搖頭,不過又興奮起來:“去了兗州,我們肯定能見到神仙,聽說那裡有先帝祭祀上蒼的泰山,神仙都聚在泰山周圍顯靈呢!”
狄進見他說得兩眼放光,有些奇怪:“你很盼著見神仙?”
呂公孺左右瞧瞧,發現爹爹和兄長都不在,才偷偷道:“見到神仙,就不用整日背書了!”
狄進失笑,這位曆史上可是包拯的副手,包拯權知開封府時,還挺倚重當時為判官的呂公孺,但想來大家小的時候都是一樣的,對背書都是十分頭疼。
呂公孺又嘟囔著道:“見到神仙,就能讓那些小弟弟們夜間不要再哭了,哭得人怪心慌的……”
狄進的笑容淡了,輕輕摸了摸對方的腦袋:“有些事情不用勞煩天上的神仙,同行的神探也能幫忙的,告訴哥哥,有誰在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