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前唐,進士也是要看背景看家世,寒門子弟若不依附高門士族,或者在考前就靠行卷得到某位貴人的賞識,學識再好,閱卷時都能給你黜落了,宋的科舉能保證最大限度的公平,哪怕是乞兒出身,都能通過考上進士,改變階層,光宗耀祖,王懷吉自己能考上,豈會願意幫彆人代考?
何家軟硬皆施,承諾這次替考了,下次會安排他到彆的戶籍,再考科舉,王懷吉也不願意冒著這等風險,而是匆匆逃出,準備直接去往外鄉,投奔親族。
結果半路就被山匪所殺。
王懷吉有幾位知交好友,了解內情,知道何家在當地的權勢,相約去京師告狀,途中也被王雄的手下所害。
不僅如此,何家還擔心王懷吉的父親去告狀,乾脆將他招來了衙門。
說到這裡,王懷古已是泣不成聲:“家嚴那時根本不知兄長已遭不測,衙門來人,自是去服役,被一把火……一把火活生生燒死在府庫之中……”
狄進問道:“依你之言,你兄長王懷吉是在你父親王益之前遇害,可按照州衙記錄,一年前令兄還服了衙前差役,這又是怎麼回事?”
王懷古咬牙切齒:“那是何家有意為之,我兄長其實早就不在人世,他們卻能偽造出服役,還找人當了一段時日的差,如此一來,日後就算查到了,也不作數了!”
狄進神情鄭重起來。
地方上的官員犯案不僅心狠手辣,還能利用他們在當地衙門的權力大肆遮掩,從正常方向查案,當真是雲遮霧繞,層層阻礙。
如果不是先抓王雄,指證何金水,而讓對衙門徹底失去信任的王懷古開口招供,這件事情的真相,確實很難查清。
何金水在邊上聽得頭皮發麻,急中生智:“狄同判,此人是彌勒教徒,所言豈能相信?”
狄進沉聲道:“國朝刑統並無規定,彌勒教徒不可作為證人,他們的供詞也是可以取信的,何知錄今日剛犯了陽狂病,如今剛病愈,我也給了你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你難道就容不得彆人開口麼?”
何金水被堵得滯了滯,惱羞成怒地一拂袖:“本官與彌勒賊子,豈能相提並論?”
“何知錄不必急切!”
狄進按了按手:“斷案不可聽信一麵之詞,如今王懷古指認你的侄子何芳有科舉舞弊之嫌,令侄可在家中?”
何金水眼中閃過慶幸之色:“這倒是不巧,小侄已然外出遊學,並不在兗州……”
“無妨!”
狄進並不在意:“見過令侄的不止一人,見過王懷吉的也不止一人,還有州衙內見過王懷吉服役的吏胥,這些都可以提供證詞,凶手休想一手遮天,相信此案用不了多久,就會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何金水身體晃了晃,臉色慘白。
他已經做得足夠謹慎,也近乎在州衙一手遮天,但終究不可能將每一個知情者都滅口,也不可能將每一分線索都抹去,照這樣詳查,要不了多久,便可佐證王雄和王懷古所言的真實性。
真到了那個時候,一切就全完了……
何金水深吸一口氣,低聲道:“狄同判,可否借一步說話?”
狄進起身,來到刑房外,沒有走多遠,就這樣看著何金水:“何知錄,有事直言!”
何金水躬身一禮,頭恨不得彎到腳尖,哀聲道:“狄同判,可否給下官一條生路?下官必竭儘全力,重重回報!”
狄進看著他。
何金水咬了咬牙,聲音又是一變:“狄三元,你初任同判,初到地方,就鬨得雞犬不寧,這可不是為官之道,呂郡守失了兒子,為什麼不出麵?就是讓你做這得罪人的事情啊!你何必這般,讓他憑白得利呢?”
狄進依舊看著他。
何金水絮絮叨叨,說了良久,最終嘴唇顫抖,搖搖欲墜。
眼見對方無話可說,狄進終於開口:“知州同判,對一州屬官有監察保舉職責,並無直接審問的權力,然此案涉及科舉舞弊未遂、殺人滅口、勾結賊匪、盜用軍器,樁樁件件,皆是觸目驚心,我和呂郡守定會聯名上奏,請求京師詳查!錄事參軍何金水,你是主動進刑房,將罪狀先一步交代清楚,爭取一個寬大處置的機會,還是要全家身負重枷,檻送入京?”
……
一刻鐘後。
何金水走入刑房。
左邊山匪王雄,右邊彌勒教徒王懷古。
他失魂落魄地站到了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