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兗州發生了這麼多事,追溯源頭,正因為此人之死,但後來追查彌勒,救回被綁架的呂公孺,為其尋找解毒藥劑,倒是將最初的許衝案忘了,再加上當時發生的是曹州之地,跨州不便,便交予了京東路提刑司。
隻是這自殺身亡,實在有些糊弄……
想到這裡,呂公弼麵色立變:“父親之意,是要將這起案子作為刀,遞到狄同判手裡?”
“刑名是狄仕林的根基,他不能坐視自己親見的案子裡,出現冤假錯案,而路一級提刑司輕率查案,輕慢人命,也適合宣揚《洗冤集錄》問世的必要性!”
呂夷簡說到這裡,關照道:“善待妻子,好好安撫,凡事做在前麵!”
呂公弼完全明白了,京東路提點刑獄公事洪邁,是他妻子王氏娘家的門生故吏,現在卻將淪為一本書的墊腳石,但仔細想了想,又不禁心悅誠服,鄭重應下:“是!”
……
泗水縣衙。
後院堂中。
一群書吏正在整理書稿,為首的赫然是州衙的節度推官鄭茂才。
他正在查看各種死因的鑒彆,包括病死、自刑、殺傷致死、火燒致死、服毒致死、受杖致死、塌壓死、蛇蟲傷致死、酒食醉飽致死等等,每一條皆有細致的記錄,而這僅僅是第一篇,後麵還有篇章。
這些書稿是那位同判手寫的,身為十幾年的老刑名,起初看到這些,著實是大開眼界,又冷汗涔涔,方才知道自己以前查案有多糙。
但那位還嫌不夠,再由書吏謄抄,然後經由每一位經曆過案件的第一線官吏,反複驗證,查找錯誤,一絲一毫的細節都不能有差池。
鄭茂才此時是由衷的敬畏,也意識到對方如果要找自己的罪名,憑他這些年間動不動用刑的辦案方法,早就脫下這身官袍了。
如今似乎有了將功贖罪的機會,自是要用心完善這本前所未有的刑名著作。
狄進確實準備看看他是否有改過的態度。
沒辦法,曆史的局限性擺在這裡,如果用刑的地方官員都定罪,那沒人願意查案,畢竟如包拯、公孫策這樣有破案能力的主官是極少數的,大部分官員確實不具備嚴謹審案的能力,對刑偵的流程,就是簡單的分析後,開始拷打案件嫌疑人,如果正好對了,那就順利破案,如果錯了,就有人蒙受不白之冤,而由於行刑的殘酷,即便日後伸冤,對於無辜者的摧殘也是不可逆的,好比楊乃武與小白菜。
所以狄進在泗水縣修建水利的同時,一有空閒,就開始推動《洗冤集錄》的進程,希望這部著作早一日問世,早一日能傳播於世間,或許就能減少一部分冤假錯案。
以前地方官員沒有相關技巧,水平不足,不得不行刑逼供,倒也罷了,等有了指導書籍,按圖索驥,照搬著做,如果再嫌麻煩,那就可以抓住一群典型,狠狠治罪!
此時將手中的書稿校對完畢,確定沒有疏漏後,鄭茂才親自捧著,來到書房之外稟告:“狄同判!”
“進來吧!”
狄進正在書桌上寫著,呂公孺站在一側,另一側則是招安未定,但已經擺出一副心腹門生模樣的大榮複。
所謂地主豪強來相助,其中自然有內幕,最為慷慨解囊的四位,泗水縣的包有同、乾封縣的公冶坤、寧陽縣的邢路南、瑕丘縣的鄧千山,正是大榮複的四位家將。
有了他們領頭,許多不知情的地方鄉紳豪族,都開始盲從捐助,生怕彆人捐了自己沒捐,被這位前程遠大的同判記恨在心。
狄進對此樂於見得,而經營地方的四大家將身份暴露後,狄湘靈也把大榮複放了出來。
畢竟核心班底暴露,大榮複這個時候跑了,那手下必然被連根拔起,隻剩他一個光杆司令,複國再無指望,所以這位渤海王族確實沒跑,反倒是來了泗水縣攀交情。
此時狄進審核了鄭茂才的校對書稿,微微頷首,又交付了下一篇章的核對,大榮複等到機會,開始稟告一件要事:“同判,下官聽到一個消息,之前呂家幕僚許衝,在來兗州的路上中毒身亡,此案交由提刑司審理,如今拖延數月,結果終於出來,竟是自殺身亡!”
狄進停下筆,詢問道:“許衝之死,與彌勒教可有關聯?”
“無關!”大榮複斷然搖頭,末了又補充一句:“至少不是祭禮下達的命令,若是下麵的教徒私自行動,我也不知,但依我之見,應是教外之人為之!”
狄進又問:“此案我一直有所關注,但提刑司遲遲不出結果,最終斷定自殺身亡,基於哪些證據?”
大榮複冷哼一聲:“提刑司的理由是,許衝發現了其妻子沈氏的秘密,不願揭露,又無顏麵對,悲憤之餘服毒自儘!這完全是臆測,顯然是要草草結案,不想牽扯到呂家!”
狄進臉色微沉:“一路提刑官,責任重大,不僅要督察審核所轄州縣的案件,更要接受百姓的上訴,尤其是對於疑難案件,得反複深思,詳細察驗,如此才能平反冤獄,若都如京東路這樣,草率了事,百姓又有何指望呢?”
大榮複連連點頭,順勢提議:“這不也恰恰證實了同判之作的重要麼?若能推翻提刑司的結案,擒獲真凶,既能打擊呂家,又可籍此推出《洗冤集錄》,讓朝野上下重視,可謂一箭雙雕!”
狄進目露沉吟。
京東路提刑官洪邁所為,確實像瞌睡送枕頭,送上門來給他立威,但聯想到此人與呂家的關係,呂夷簡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絲毫不提醒門生故舊,將把柄送到自己麵前麼?
如果不是犯錯的話……
狄進眉頭一揚,伸出手揉了揉認真聆聽的呂公孺腦袋,發出感慨:“令尊真是厲害,這個陽謀,我不得不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