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家……呂家……你們為何要如此對我!”
不比圍觀者看向書卷,洪邁死死地盯著八歲的呂公孺,麵色鐵青,五官微微扭曲,儼然一副要吃小孩的模樣。
他知道,自己被呂家賣了。
怪不得在州衙時,呂夷簡始終沒有現身,那是避嫌,也為了事後撇乾淨責任……
怪不得呂公弼熱情招待,讓他養精蓄銳再來泗水縣,那是通風報信,讓對方早做準備……
這呂家苦心積慮,就盼著他在狄進麵前一敗塗地,最後連八歲的孩子都出動了!
太傷人了!太傷人了!!
可這到底是為什麼?
呂夷簡和狄進,無論是在京師,還是在地方,都該勢同水火,即便其中一方退讓,也該是剛入仕途的狄進,向門生故吏遍天下的呂夷簡讓步,完全沒有反過來的道理啊!
而現在呂家這般作為,巴結狄進,又能落得什麼好處?難不成就為了讓個八歲的孩子出一出風頭,以後考神童舉?
呂公孺不知洪邁內心翻江倒海,百思不得其解,他還是挺緊張的,生怕表現不好,有負先生所托,所以在短暫的自我介紹後,又將話題拉了回來:“洪提刑,你對於案件的審理,還有沒有什麼疑問?”
洪邁臉色鐵青,這句話如果是狄進對他說的,那並無問題,可從這八歲的孩子口中說出,卻充斥著諷刺,駁斥起來也有點不過腦子了:“依你之言,許衝不是自殺,那凶手又會是誰?你這般能耐,把凶手找出來啊!”
旁觀者斜著眼睛,目露不屑。
這真就胡攪蠻纏了,對方指責提刑司胡亂斷案,條條證據,思路清晰,你絲毫不提過錯,卻要讓對方找出真凶?
沒有這樣的道理!
呂公孺卻是早就想到了這一點,轉身看向堂內,開口道:“帶案犯和人證!”
許衝之妻沈氏,被兩名差役押了出來。
同時當時圍著馬車一圈的其他人,也紛紛出現。
都是呂家幕僚,自然聽從呂公孺的調遣。
洪邁氣得兩眼發昏,呂公孺卻是不慌不忙,開口道:“此案本由京東路提點刑獄司負責,曆經半年,竟是草率結案,難以服眾,為免凶手逍遙法外,煩請諸位按照那一晚的位置,在院中站好。”
時間確實過去了很久,正常情況下記憶早就模糊,所幸這些人之前也被提刑司詢問過,加深了印象,再加上彼此之間互相印證,很快站好。
呂公孺來到沈氏麵前:“沈娘子是泗水縣人?”
沈氏看著這個小大人模樣的孩子,眉宇間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極端,點了點頭:“是。”
呂公孺道:“你為何信奉彌勒?”
沈氏回答:“家中困苦,幾經顛簸,彌勒教施以救助,自是信奉!”
呂公孺道:“先生有言,官府平定彌勒邪教,不能隻一味清剿,而是要好好想一想,為何今日之賊,是昨日良民,如何讓今日良民,不成明日反賊!因此他來到此地,治理泗水之患,這才是最好的平定彌勒之法!”
圍觀的範仲淹連連頷首,深以為然,沈氏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泗水縣確實變得與以前不同了,狄同判是好官,奴家那時卻要刺他,實在該死……實在該死!”
眼見她情緒激動起來,呂公孺稍稍退後一步,開口安撫:“先生有文曲星庇護,不會為彌勒邪力所傷,因而伱當場被擒,先生更記得,你的夫君許衝中毒身亡,至今沒有查出真相,你可願配合?”
沈氏胸膛起伏,情緒稍稍緩和了些,點頭道:“奴家願意,小公子問吧!”
呂公孺問道:“許衝是否知道,你的彌勒教徒身份?”
沈氏道:“作為枕邊人,夫郎自是清楚奴家崇信彌勒,他勸過,但奴家不改,他也依了。”
呂公孺道:“許衝是否知道,你在馬車裡藏有送往兗州的祭器?”
沈氏道:“奴家特意選了有暗格的馬車時,夫郎就發現了,奴家也沒有瞞他……”
洪邁在邊上聽得臉色鐵青,這婦人之前接受提刑司的詢問時,可不是這麼好說話的,反倒是胡言亂語,狗官狗官的怒罵,但他不得不承認,相比起那時的歇斯底裡,顯然如今神色平靜的沈氏,證詞更有可信度。
而結合許衝所寫的日錄,驚懼恐慌並不假,畢竟這位呂家幕僚很清楚,崇信彌勒的下場,偏偏拗不過愛妻,隻能借寫日錄抒發情緒,排解憂愁。
“為了一個鬼迷心竅的惡婦,竟然不要命了,活該被人毒死!”
就在洪邁心頭怒罵之際,呂公孺回想了路途中的情況,又提出一個關鍵點:“你在馬車的暗格裡,不僅藏有祭器,還有孩童,那是作為祭祀所用的靈童?”
沈氏解釋道:“靈童在三行法會中,將得彌勒佛祖賜福,侍奉在佛祖腳下,絕非南方邪祭裡殘害的孩童可比!”
眼見泗水縣大變樣,她的戾氣確實消減了不少,但對於彌勒的信仰不是一兩日就消退的,此時的語氣依舊很是推崇,還順帶踩了南方的邪教,頗有一種看不起那種血腥人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