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榮複精神為之一振,發揮出江湖人士混不吝的本事:“我原是戴罪之身,如今能得官職,大不了便是免官!若能立足,從宰執口中奪下肉來,更是一場快事!”
狄進予以認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入了機宜司後,若有這樣的心境,反倒是真能成事的。”
大榮複摩拳擦掌:“那我何時去赴任?是不是越早越好?”
狄進搖了搖頭:“我給你的第一個忠告就是,吏部一日不明文任命,你一日不要踏入機宜司的門。”
大榮複格局不行,但並不愚蠢,若有所思,明白了其中的奧妙,拱手道:“下官遵命!”
……
機宜司的任命確實遲遲未下,倒是狄進的官職很快下來了。
秘書省著作郎,直集賢院。
秘書省著作郎,是正七品官位,平常基本上沒有什麼事,隻要偶爾去秘書省報個道就行了,趙禎設想中那種關進小黑屋,每天更新的情況,實際上是不會發生的。
直集賢院則是在集賢院對書籍進行修撰和編校,同時提供了在浩瀚經卷中苦讀的機會,不斷充實學問,而這個過程中,中樞大佬都在關注,一旦有什麼關鍵的職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些人。
這就是館職的意義,為中央儲備人才。
官職一定,狄進第二日就來館閣上班。
為求清靜,不受打擾,館閣位於皇城一角,往來之人很少,偏偏館閣又不止昭文館、史館、集賢院三館,還有秘閣、龍圖閣、天章閣等等,林林總總十數座,這點後世就統一多了,直接一個翰林院多方便,現在狄進則轉了一大圈,險些被繞暈了,還是在吏員的指引下,才來到了自己將要辦公的集賢院。
嗅著空氣中陳年故紙的舊墨香氣,狄進徐徐步入,當一排排整齊的書架印入眼簾,賞心悅目的同時,又不禁想到了與八大王相關的榮王宮火。
那場火不僅把自己的榮王府給燒了,也連累了宮城,三館和密閣中珍藏著從唐朝、五代開始,直到宋初的各色孤本珍本,還有曆代詔書、奏疏等重要的曆史資料,在大火中焚之一炬,損失之大,難以估量。
當然更悲慘的還有天子的內庫,太祖太宗兩代的積蓄,數千萬貫之多的財富,全部燒成了灰燼。
而那場火也就發生在十幾年前,因此這座集賢院也是十幾年間新建的,卻再度收集了上萬冊書卷,再往裡麵走,頓時看到一處環境優雅的讀書之地,其中一張寬大的桌案後,坐著一位紫袍老者。
聽到動靜,老者抬起頭來,正是翰林學士、龍圖閣直學士、同修國史、判尚書都省的劉筠。
狄進上前執學生之禮:“劉公!”
劉筠微微一笑:“仕林來了,坐!”
狄進依言坐在劉筠麵前,就見這位曾經的知貢舉,目光溫和地打量過來:“你拒絕了機宜司之職,是很明智的選擇!”
堂堂三元魁首,是最根紅苗正的文臣,與情報部門沾上直接關聯,就算立下功勞,在部分文官眼中都屬於失分項,劉筠就對狄進的選擇很是滿意,因此態度分外和藹。
稱讚之後,劉筠還提到了《洗冤集錄》,所言和呂夷簡一致:“老夫看了你所著的《洗冤集錄》,表象雖為刑名之事,內中卻是我儒家之學,遊文於六經之中,留意於仁義之際,你若能將之發揚光大,當教化世人,功在千秋!”
狄進露出受教之色:“學生領會!”
接下來就是劉筠的懷舊時間,說著說著,自然又談到了西昆體的改善,狄進的回話,依舊是省試的思路延伸。
倒不是他不真誠,實在是西昆體的根就在那裡,華而不實,誇誇其談,劉筠固然看到了其中的缺陷,卻終究無力改變。
所以狄進所做的,隻是滿足一位老者人生最後階段的念想罷了,難得糊塗。
對於西昆體文風的細節改變,進行了探討,劉筠心滿意足,年齡大了,終究精力不濟,便舉薦了幾部在他看來最值得一讀的孤本,轉入館後休息去了。
狄進依言將那幾本書從書架上取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讓吏員去泡好茶,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一杯茶,幾本書,一坐就是一整天。
甚至不能說一整天,宋朝官員雖然不比前唐隻上半天班,午後就能下班回家,一般坐班的時間也隻是到申時,即下午三四點下班,不必熬到晚上。
這就是三館任職,儲備人才的生活。
美滋滋。
狄進確實對此甘之如飴,緊迫的日子過多了,也得放鬆放鬆,不然精神總繃著,那是跟自己過不去。
就這般,他在集賢院養老,外麵則圍繞著機宜司和《洗冤集錄》風起雲湧。
這一日。
狄進優哉遊哉地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品茶看書,很快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一位並不相熟的吏員來到身前,輕聲稟告:“狄直院,機宜司抓獲了一名‘金剛會’的成員!”
狄進輕輕點了點下巴。
吏員又開口道:“提點機宜司大榮複,還未上任,機宜司就抓人了……”
狄進無動於衷。
吏員沒能等到應有的反應,心情忐忑,卻又不敢多問,不得不行禮離開。
狄進不慌不忙,繼續把這一頁看完,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合上孤本,不忘插好自製的書簽,微微一笑:“他們果然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