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榮複道:“審問了,機宜司已經用了刑,隻是特意避開了他的胸膛,顯然是要留下身份的證據,其他地方則用了重刑,此人嘴上還有些有氣無力的喝罵,但眼中已經有了懼意,我看他撐不了多久了!”
狄進稍作沉吟,繼續問道:“審問的過程中,劉知謙主要提出了哪些問題?”
大榮複回憶了一下:“他問得很細致,‘金剛會’的秘密據點在哪裡?‘金剛會’中人員如今在京師有哪些明麵上的身份?彼此間聯絡用的什麼方法?‘金剛會’是如何向遼國傳遞情報的?如果一個諜探人員被抓,其他諜探該如何避難?”
狄進給出評價:“這是問給你聽的。”
大榮複怔了怔,頓時反應過來:“不錯,那個契丹人還未鬆口,劉知謙問得如此詳細,又有什麼意義?這是說給我聽的……”
狄進又問:“你入機宜司後,等待了多久,才有了入監獄審問犯人的機會?”
大榮複道:“沒多久,起初機宜司上下都避著我,但待我入了大堂,沒兩刻鐘,劉知謙就現身了,然後很爽快地帶我去審問了犯人……”
狄進道:“你覺得如果機宜司真的立下了大功,會如此對待你麼?”
大榮複原本抱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態度,但臨到關頭,還是當局者迷,此刻逐漸冷靜下來,點了點頭道:“不錯!他們如果真的拿了遼人諜探,該把我丟到一旁,一心審問才對,為何要這般惺惺作態?”
狄進總結:“所以根據目前的表現,要麼這個犯人的身份有蹊蹺,要麼抓捕的過程有問題,正因為機宜司的底氣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足,他們才要得到伱的認可和退讓!”
大榮複臉色好看了起來,恢複了信心:“公子英明!我一定盯緊了,找出破綻來!”
狄進關照:“少說多聽,如果他們要問你對這名犯人的判斷,不認可,不否定,沉默便是。”
“是!”
大榮複重燃鬥誌,興匆匆地去了。
狄進安撫了這個官場新丁,又寫了一封信件,讓朱兒送往長風鏢局。
姐姐如今還未回京師,長風鏢局的事務由公孫二娘主持。
對於這位曾經的忠義社副會首,狄湘靈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事實證明,公孫二娘也對得起她的信任,將京師的鏢局總部打理得井井有條,如今聽說將左右店鋪都給租下,生意越來越紅火了。
毫無疑問的,這樣的江湖會社,對於京師中下層動向自然有一定程度的掌握。
所以狄進要拜托長風鏢局查兩件事:
一,京師內擅於刺身的手藝人,近來可有無故失蹤的?
二,調入機宜司的精銳禁軍,近來可有在京師大肆搜查的情況?
公孫二娘行事乾脆利落,不出三天,就予以了回信。
京師內刺身技藝精湛的鋪子,鏢局人手都走訪了一遍,那些手藝人並無失蹤,都還在營業;
而從街頭反饋的情況來看,機宜司自從成立後,那些精銳禁軍並無走街竄巷,挨家挨戶搜查的情況,倒是有人看到他們用囚車,將開封府衙裡麵的幾名要犯提出,押入了皇城。
眼見狄進看著回信沉思,來往傳遞消息的朱兒突然開口道:“公子,機宜司沒有搜查,直接抓人,消息來源會不會是從鬼樊樓得來的?”
狄進聞言目光一動,看著麵前這位珠圓玉潤,一看就知狄家沒有虧待下人的婢女:“你的意思,他們是從盜門那裡得到的情報?”
朱兒理所應當地道:“京師裡麵消息最靈通的,本就是盜門啊!如今乞兒幫又被公子重創,盜門必然收了那些收集情報的乞兒,鬼樊樓裡的消息肯定更豐富了,機宜司如果要有收獲,其實去鬼樊樓買消息是最方便,來者是客,師父……盜首一貫是這麼說的!”
相比起乞兒幫的乞兒,要稱丐首為“爺”,盜首則與盜門中人以師徒相稱,無形中關係就親近了不少,朱兒以前也稱盜首為師父,現在她早就不當女賊了,這個習慣也沒有完全改變,語氣裡還是帶有尊重的。
狄進微微點頭:“機宜司立功心切,從鬼樊樓處購得情報,實施抓捕,由於這件事無法放到台麵上,因而諸多遮掩,這確實能說的通,但如此就衍生出一個問題,盜門能準確掌握‘金剛會’成員的動向麼?”
朱兒畢竟跟在身邊,耳濡目染,見識也不是當年可比了:“盜門與乞兒幫鬥了那麼久,一直沒有讓那群乞兒占到半分便宜,乞兒幫背後的‘金剛會’肯定瞞不過盜首他老人家的,如今新立了機宜司,借著朝廷的手,開始抓捕‘金剛會’成員,最好能把它滅了,是盜首願意看到的啊!”
狄進不置可否,朱兒見識有提升,但對於盜首明顯有著幾分崇拜的情緒。
實際上“金剛會”紮根京師的時間,比起盜門要長,扶持起來的乞兒幫就與盜門一直平分無憂洞,如果盜首真有那樣的威脅力,“金剛會”早該容不下對方,畢竟連自己的大後方都安穩不了,還談何滲透國朝?
所以真正實際的情況是,盜首確實有能耐,單以乞兒幫的力量,無法將之剿滅,“金剛會”又不願意動用其他的手段,憑白露了破綻,雙方才在無憂洞中達成了平衡和默契,如丐首魯方的兒子丟了後,乞兒幫的盧管事就去盜門拜訪,想要找回人,盜門也確實照辦了,卻沒想到魯方的兒子是被狄湘靈拿了……
而形成這種格局的基礎,就是“金剛會”認定盜門無法對他們產生實質性的威脅,結果機宜司上台,從盜門買情報,還真的抓住人了,那“金剛會”的這個失誤就太大了!
想到這裡,狄進目光一動,吩咐道:“你再給公孫二娘送一封信,讓長風鏢局尋鬼樊樓在外的牙人,確定一下,近來盜門是不是有類似的情報售賣?”
朱兒覺得自己的提議被采納了,開心地去了。
公孫二娘那邊也很快有了答案,半月之前,還真有一單懸賞,懸賞在京師的遼人諜探線索,願付重金,賞錢麵談。
但凡敢有這等口氣的,就是做好了被大宰一筆的準備,而懸賞也很快消失,說明私下裡完成交易。
朱兒覺得立下了大功,獎勵了自己一頓額外的美食。
狄進也覺得她立下了功勞,即刻吩咐遷哥兒:“你去機宜司,給大榮複送飯時,告知他一句話,今日務必辦到!”
相比起集賢院工作的狄進,都是下午三點準時下班,機宜司就努力多了,經常忙到天黑才回家,而這回大榮複卻早早回來,一走入正堂就道:“公子,我按照你的吩咐,特意找了個由頭,跟另一位提點大吵了一架!”
狄進道:“很多人都聽到了?”
“周圍人都聽到了,我氣衝衝地拂袖而出,一路上也有多人見到了!”
大榮複給予肯定的答複,又有些不解:“那個契丹人快要撐不住了,他交代時,我說不定能找到破綻,可現在這般一吵,他們倒是順理成章地不讓我進審訊室……公子,為何要這麼做呢?”
“我有一個推測!”
狄進淡淡地道:“這幾日你不要去機宜司了,借此避一避,如果推測應驗,接下來就是我們占據主動了!”
……
大榮複當晚就失眠了。
在兗州他也是能將王雄玩弄於股掌之間,更傳教讓無數信徒納頭就拜的人物,但到了京師,卻發現這裡的爭鬥更加驚心動魄,想要獲得一分權力的背後,就可能遭至宰執重臣的敵視。
狄公子的事跡他也具體了解,當時破了京師滅門案,便得罪了參知政事呂夷簡,所幸後來呂家自己出了事,呂夷簡被貶官外放,才有了後麵兗州的分與合。
而今現在機宜司之爭,又與樞密使曹利用對上。
這並不奇怪,當官固然能掌握巨大的權力,但在官場上想要乾實事,往往就會得罪人,偏偏官員背後的影響牽一發而動全身,稍有不慎,便是黯然離場,退出權力的角逐。
相比起來,還是江湖上的快意恩仇更加直接,可大榮複已經意識到,自己想要複國,恰恰得走這條遍布荊棘的道路,因此更加患得患失,同時反複思考,為何要避開審訊。
直到數日後。
當被各方關注的機宜司,不可避免的傳出一條消息時,他終於恍然大悟:
那個胸口紋有狼頭刺身,疑似契丹諜細的犯人,在最後的審問階段……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