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百姓見怪不怪,一年要來三次,自然不是什麼稀奇事。
不少走街串巷的小販,還熟練地朝著四方館周圍聚過來,顯然想要趁著遼人來,多賣些吃食雜貨,狠狠賺上一筆。
無論朝堂上怎麼鬥爭,平民百姓都是這般實際的。
而使節團上下的神色也很正常,前方是開道的禁軍,其後是使節團官員,最後是上百遼人護衛,押送著長長的禮車,帶著的都是給太後祝賀的禮物。
每年使節來往,也是互贈禮物的過程,宋這邊送的自不必說,都是好物件,遼國也是自稱中國的國家,又有燕雲之地,漢民工匠,在賀禮方麵還真的不含糊,哪怕做不到價值完全對等,也不像某些邊陲小國,入京朝貢就是用不值錢的便宜貨換取中原王朝的珍貴回禮,狠狠賺一筆差價回去。
既然賀禮匹配大國的身份,遼國的姿態當然也是高高在上,所謂兄弟之國,那是遼帝和真宗,如今是真宗之子,還未成年及冠的小皇帝,儼然是叔叔看侄子的態度,尤其是這侄子還很富裕,叔叔我啊,可有些蠢蠢欲動了。
相比起來,為首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老者,倒是麵容平靜,一絲不苟。
此人至少年過五旬,但須發黝黑,身高六尺,形貌依舊威武,端的是一條昂藏大漢,這也是契丹高層的風格,正如國朝官員需要相貌端正,在遼國也得孔武有力,才能當得了***,壓得住手下。
身為遼國正使的蕭遠博,顯然就很有威勢,他目光
沉靜地欣賞著汴京繁華的街頭,腦袋左右微微轉動著,每每望向一側,那一側後麵的親隨趕忙垂下頭,不敢與這位的視線有絲毫接觸。
這般威風凜凜的勢頭,直到四方館前才稍稍消退。
因為一位更引人矚目的年輕男子,立於館前,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遠遠見到使節團,那人背脊挺立,依舊立於原地不動,直到使節團到了該見禮的位置,才邁著方規矩步,走了過來,聲音宏亮地道:「館伴使狄進,表字仕林,見過遼使!」
蕭遠博愣了一愣,單看外貌,覺得來者隻有二十多歲,臉嫩得很,但看氣度又頗為沉穩,還服五品緋袍,一時間倒也有些摸不準對方的年齡,畢竟宋人文官有些很顯年輕,比如那位樞密副使晏殊,一身富貴氣,單看容貌也隻是剛過三十的模樣。
將年齡的疑惑暫時壓下,蕭遠博抱了抱拳,用漢話道:「大遼正使蕭遠博,字延元,小字合住,見過南朝官人。」
遼國時期,契丹貴族的名字挺複雜的,可能同時兼有契丹名、契丹字、契丹小字、漢語名、漢語表字、漢語小字。
按理來說,能告知彆人小字,就是一種禮貌,可問題是,蕭遠博是騎在馬上說話的,並沒有按照禮數下馬。
「遼狗還是這般可恨!」
跟著狄進一同迎接外賓的,是站著靠後側的曹牷,見了目光一沉,心頭生怒,但也並不算多麼意外。
外交有時候很高級,言語交鋒,引據論點,唇槍舌劍,驚心動魄,有時候又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在某些小地方,我壓你一頭,你壓我一頭,互不相讓。
而遼人在初次見麵時故意失禮,也不是頭一回了,以前的館伴使真就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大多數情況都是皺眉忍耐,有的也會直接出言訓斥,好好與對方辯論一番,不過到那個時候,遼人又自顧自地往四方館裡麵走,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在曹牷眼中,有鑒於此次的風波,狄進怎麼選都不太好,但他萬萬沒想到,四方館外圍觀的人群裡,突然爆發出一聲呼喊:「我朝文曲星在此,你怎敢拒馬回話!」「下來!下來!」
蕭遠博本來在觀察狄進的反應,他不是簡單的失禮,是想要通過這個細節,來確定對方的性格,而在他的判斷中,這個年輕的漢人官員,應該是性情沉穩之輩,畢竟要是年輕氣盛的,南朝的太後也不會派對方出麵。
然而狄進還沒反應,圍觀人群卻喧鬨起來,實在讓他有些意外,視線剛剛轉向那邊,就聽似乎有孩子叫囔,然後幾根細長之物被拋了出來。
「劈裡啪啦——」
那是過年玩耍的爆竹,這個年代還沒有煙花,但炮仗早就有了,幾聲炸響,蕭遠博胯下的馬兒再是久經訓練,終究是畜生,受了驚頓時尖嘶一聲,要朝前衝去。
「使者小心!」
狄進手疾眼快,探手一拿,將韁繩硬生生扯住,那馬兒前蹄剛剛抬起,就被往後一拖,馬背上的蕭遠博頓時失了平衡,不得不躍身而下,由於事發突然,終究趔趄了一下,失了儀態。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後方的護衛還未反應過來,事情就結束了,不過幾乎電光石火之間,一個馬臉大漢神出鬼沒地閃出,護在蕭遠博身前,目光凶狠地瞪了過來,曹牷被他一看,竟覺得身體發寒。
狄進對於那眼神一無所覺,繼續伸手虛扶了一下,然後朝著圍觀人群喊道:「各位不要喧鬨,這位遼國使臣,方才隻是下馬慢了,絕非不知禮教,有意如此,我中國乃禮儀之邦,不可對盟國失禮!」
「噢!!」
人群裡傳來喧鬨聲,曹牷定了定神,上前配合道:「狄伴使不僅是三元魁首,更在京師連破奇案,於百姓中極有威望,剛才周圍人也
是實在看不過去了,驚擾使者之處,還望見諒!」
蕭遠博冷冷地道:「閣下年紀輕輕,威望好生了得,竟是大到街上的百姓個個都認得?還是一些彆有用心之輩混在人群裡,有意與我大遼為難?」
曹牷笑著道:「使者恐怕忘了,我朝進士遊街時,全城的百姓都來觀看,大家可不都認得狄伴使麼?絕無他意!絕無他意啊!哈哈!」
說話的過程中,剛剛那個丟爆竹的孩童早已鑽入人群消失不見,其他的小販眼見這一幕衝突,似乎也意識到了此番使節團與以往不同,不少機靈的挑著擔子,紛紛離開。
眼見四方館外逐漸空下,蕭遠博也知道不可能將宋人圍觀的百姓全都抓起來,麵無表情地拂了拂袖:「南朝的待客之道,老夫今日算是見識到了,入館!」
作為正使,必然是有城府的,但其他遼國官員和護衛的表情就比較難看了,曹牷看著遼人一眾的臭臉,籠在袖子裡的手,反倒興奮地握了握。
這才是高端的外交之爭!
跟這群蠻夷講什麼道理,就該丟爆竹!炸他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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