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利於……團結的話……千萬不要說……能聽懂麼?”
蕭浦打眼中露出驚奇,點了點頭。
“你也說……”
蕭浦打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重複……我的話……就好……”
蕭浦打怔了怔,將對方特意學的這句重複了一遍:“不利於團結的話,千萬不要說?”
“好!”
……
遼國使節團入京第三日。
館伴使狄進和正使蕭遠博,基本就在學外語的過程中度過的。
蕭遠博不情不願地教,狄進全神貫注地學。
事實證明,進步神速。
正如狄進所想的那般,他的學習能力是極其出眾的,不然就算能跟上西昆體的文壇風潮,也沒辦法連中三元,隻是在不文抄的情況下,才華的上限不及那些名臣才子,而在學習彆國語言上,並不需要詩詞才華,隻講究記憶力和學習方法,這就是擅長的領域。
再加上契丹語本來就是一種較為簡單的語種,彆說跟博大精深的漢語比了,就算是遼國隔壁的高麗語,都比它的語法要複雜,語意更全麵,這也是為什麼契丹會有大字、小字兩種文字,其實是遼人在不斷完善。
狄進估摸著,自己如果每日花費大量時間學習,又有與遼人交流的語境氛圍,一個月不到就能完全掌握口語交流,三個月到六個月的時間能做到流暢書寫。
而他第一天,就學習了簡單的日常交流,然後再專門記下幾句特殊的句子。
比如“兩國友好!”“兩國太平!”“大局為重!”“不要急!”“我乾了!”“你隨意!”
不見得完全準確,意思表達清楚就行了。
蕭遠博先是被那幾個酒桌專用契丹語弄得心驚膽戰,然後又發現這位館伴使不愧年輕,是真的精力旺盛,學了一整個白日不說,連晚上都留在四方館,不厭其煩地跟遼人官員交流,增加口語的熟練程度。
蕭遠博年紀大了,實在熬不住,又不放心讓這位借學契丹語這個借口,與使節團的其他人光明正大地接觸,便讓蕭浦打仔細盯住,自己睡覺去了。
狄進也不在意,特意拉住這個馬臉漢子練習發音,看看自己的發音能不能讓對方聽懂,直到一更天敲鑼,才去休息。
第四日,館伴使帶使節團去京中名勝遊覽,期間學外語。
第五日,館伴使帶使節團入大相國寺拜佛,期間學外語。
第六日,館伴使帶使節團接受宮中賞賜。
國朝給遼人正使的是:金塗銀冠、皂羅氈冠、衣八件、金默鞢帶、烏皮靴、銀器二百兩、彩帛二百匹。
給副使的有:皂紗折上巾、衣七件、金帶、象笏、烏皮靴、銀器一百兩、彩帛二百匹、鞍勒馬各一匹。
這是例行的恩賞,此時贈予的隻是禮單,衣冠服飾會發下,讓遼國臣子在太後的壽旦上穿戴,不能失了禮數,銀器彩帛馬匹等物,則是在歸程時讓使節團帶上,同時宋使去遼國也是類似的過程。
隻是這一回,傳旨的內官並不尋常,儼然是大內總管閻文應,接受了使節團謝禮後,又對著狄進使了個眼神。
狄進心領神會:“我送閻都知。”
出了四方館,閻文應迫不及待地詢問:“狄伴使,聖人與官家對於四方館的接待十分關切,特命老奴詢問,情況如何了?”
狄進毫不遲疑地道:“請稟明太後與官家,雖有小小摩擦,但我們雙方相處得越來越友好,遼人正使還在教我契丹話。”
閻文應十分詫異:“遼人正使為什麼要教契丹話?”
狄進道:“遼人正使精通漢話,尋常對話都是我們的語言,於外交上有所偏頗,我便主動要求學習,這樣才能更加便於溝通。”
閻文應以為自己明白了,這不就是投其所好麼:“委屈狄伴使了,還要學這等蠻夷之言!”
狄進倒不覺得委屈,他也是被李允則點醒,明白了在這個時代是很有必要學習一下敵國的語言,但為了防止傳回去變成自己刻意討好遼人,被某些頑固不化的文臣指責,還得先把話說在前麵:“學習契丹語,亦是知己知彼,來日我若要出使遼國,正好用上,談不上委屈!”
閻文應以為自己徹底理解了。
館伴使還未卸任,就考慮到未來出使遼國,活該你年紀輕輕就服緋,太知道上進了!
遠的不說,在確定了遼人的態度是友好的,不用鬨翻打仗後,這位大內總管不由地鬆了一口長氣:“那就好!那就好啊!老奴會如實稟告,狄伴使也要好好招待遼人,讓聖人大壽過得舒坦!請留步!”
“送閻都知!”
狄進目送他離去,心中歎息。
遼人的軍事實力確實強大,但國內統治階層的矛盾也很大,彆拿征服一些小部落說事,真有能耐如二十年前那樣,舉全國之力禦駕親征,對於遼國本身也是巨大的傷害,明智的統治者是不會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的。
當然道理是這個道理,現實有時候不講道理,萬一真要打起仗來,河北河東之地又將生靈塗炭,所以宋朝這邊有太多人擔心再起戰火了,此番遼人使節團來勢洶洶,朝堂上下都籠罩在一股無形的陰影中。
狄進能夠理解,畢竟他知道曆史進程,兩國維持住了百年的和平,其他人卻並不清楚,倒是曆史上毀掉的盟約實在太多,所以他目前不能跟朝堂剖析敵我強弱,靠講道理來安撫局勢,隻是一句遼人很友好,能有效緩解高層的緊張。
不得不說,這其實是一種悲哀。
但也不必沮喪,改變便是!
“狄伴使說什麼呢,還要特意避著老夫?不會向這位內官承諾,我們兩國一切都好吧?”
然而就在這時,蕭遠博的聲音傳了過來,伴隨著腳步聲,來到了他的身邊站定,同樣也目送著宮中內官的離去。
狄進用契丹語回答:“兩國太平,難道不好麼?”
蕭遠博目光一閃:“狄伴使真是天縱奇才,短短數日就能把大遼的語言說得這麼好,老夫十分佩服!”
這老頭蔫壞,故意說得很快,狄進沒聽懂,倒也不裝,轉回漢話:“蕭正使有話不妨直言。”
“那老夫就直說了!”
蕭遠博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件來:“昨晚老夫收到一封信件,上麵有言,老夫的兒子不在彆處,竟在貴國新立的機宜司,狄伴使可否帶老夫去那裡,認一認犬子呢?”
說出這番話時,這位遼國正使的語氣裡,流露出了濃濃的譏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