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舉薦你為館伴使,‘金剛會’卻又不將此事告知,蕭遠博心裡免不了有所猜忌,你表現得越佳,他越會遷怒於‘金剛會’不提前稟告,讓他早早防備!”
李允則撫須笑道:“如今再出現了信件,揭露父子反目,蕭遠博的第一反應,自然不是我們僅有猜測,並無實證,而是會懷疑‘金剛會’故意泄露!”
狄進也露出笑容:“一旦有了這個想法,那要迫切除去‘金剛會’的,就變成這位遼國大使!畢竟宋人說的話,遼主不會相信,隻以為是挑撥離間,而自己人傳回去的消息,遼主卻是會采納的,所以相比起我們,‘金剛會’對蕭遠博的威脅反倒更大!”
如果分析是正確的,這無疑是一個極好的轉折點,但狄進沒有一味樂觀:“如今的關鍵,是我們沒有任何依據,至今為止的一切,還是全憑推測,蕭奉先一死,更是死無對證!若是錯了,恐怕事態就要一發不可收拾了……”
李允則同樣皺起眉頭,思索起來。
事關兩國大局,確實不能僅憑一己推測,哪怕目前看上去頗為合理,也要慎之又慎!
堂中陷入沉靜。
但半晌之後,兩人目光一動,卻是齊齊開口:“李公,我想到一處蹊蹺!”“老夫有了一個驗證之法!”
狄進作為後輩,保持謙遜:“李公請!”
李允則也不客氣:“如果你是蕭遠博,擔心‘金剛會’發現了自己的醜事,為了保全其族,該如何進一步自救?”
狄進目光一動,立刻反應過來:“李公的意思是,蕭遠博要先下手為強,反過來汙蔑‘金剛會’對遼國的忠心?”
“先下手為強……正是如此!”
李允則讚道:“如果老夫是蕭遠博,會馬上親筆書信,派人回遼稟告遼主,潛藏在南朝已久的諜探組織‘金剛會’,疑似被宋人收買,不再對遼忠誠!隻有先一步讓‘金剛會’失去了信任,當‘金剛會’將他的醜事傳回國後,遼主才會認為是我朝的借刀殺人之計,不予采信!”
當年對付遼人時,李允則就常用借刀殺人之計,更能舉一反三,又接著道:“蕭遠博身邊,可有這樣的心腹?”
狄進道:“有一位護衛蕭浦打,武力過人,又對蕭遠博忠心耿耿,如果要中途傳信回遼,此人最是合適!”
“很好!”
李允則目光一亮:“此事宜早不宜遲,這兩日伱仔細盯住,一旦這個蕭浦打突然不見,無論遼國使節團有什麼借口,一定是蕭遠博先下手為強,派心腹回遼送信,這就證明了,之前的推測並沒有錯誤!到那個時候,你要馬上作出一副早有預料的姿態,用言語點破蕭遠博和‘金剛會’之間的矛盾,真正占據主動!”
如果蕭浦打突然失蹤,狄進事後也能推測出真相,但料敵於先,恰恰才是製勝的關鍵!
此時此刻,狄進終於能體會到遼人之前二十多年,在河北遇到的是怎樣的對手,起身行禮,由衷地道:“學生受教!”
李允則撫須笑了笑,這回換成他問道:“狄三元方才想到了什麼?”
狄進道:“我在想,蕭奉先如果真和遼主的妃嬪有染,‘金剛會’又得知了這一情況,為何還要讓這個人進機宜司受審呢?關鍵是如何確保他受刑時,不會把這件醜聞揭露出來?”
李允則同樣一點就透,麵色凝重起來:“你懷疑機宜司有內奸?”
狄進道:“我原本還真沒有懷疑過,但如果‘金剛會’一心忠於遼主,那當然不會願意有損遼主聖名的醜事被外人得知,卻又放心地讓蕭奉先進了機宜司大牢,那就說明受審時,有人能讓那最壞的情況不會發生,這就露了破綻!”
“此言有理!”
李允則認同,又問道:“你準備即刻抓捕?”
狄進搖了搖頭:“不!不能打草驚蛇,我們這個時候抓捕‘金剛會’的成員,反倒會讓蕭遠博安下心來,必須有所取舍!”
李允則大讚:“好!就該如此取舍!”
再探討了一些細節,狄進毫不拖泥帶水,起身告辭,直到他離開,宅老才入內收拾碗筷,就見李允則已然踱步來到窗邊,欣賞著京師晚霞的美景,滿是欣然地道:“我大宋有此等英才,來日宰執朝堂,老夫走得也安心了!”
……
遼國使節團入京第七日。
蕭遠博從房內漫步而出,已然恢複了平日裡深不可測的氣度威嚴,哪怕伴隨著腳步聲,那個可惡的館伴使再度來到麵前,也鎮定自若。
“蕭正使早!氣色挺好!”
狄進寒暄之後,左右看看,奇道:“今日怎麼不見浦打兄?”
蕭遠博心想叫得還挺親熱,不就是看這個護衛沒什麼心機,有意套話麼,淡淡地道:“他外出了,犬子久久不歸,老夫終究擔心,還是派可靠之人仔細搜尋為好!”
狄進眉頭一揚:“那浦打兄何時才能回來?”
蕭遠博道:“老夫自是希望他早早回來。”
狄進道:“哦,我還以為蕭浦打北上回遼,一時間回不來了呢!”
雙方的語氣都很平和,就好像尋常的閒談,但恰恰是如此氛圍,這一句話更如石破天驚,讓蕭遠博猛地一震,死死地盯了過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隻是提一個醒罷了!”
狄進挺拔的身軀微微前傾,湊到耳旁:“蕭正使,你也不想那件事被更多人知道吧?”